“爱自己”真经(2)

说完我坐下,大伙儿面面相觑。有一位打破沉默:“小王对西方的观察还算深入、细致,他提醒大家注意一个现象:相当一批海外华人,未能充分融入西方的上流和主流,容易坠入民族主义的精神洞穴。对此,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我明白自己当了一回反面教材。我做东方人已不够格,做西方人也挺窝囊。或许,加州的灿烂阳光,将朝我展开大西方另外一片天。

约翰·戴维斯和妻子一起来洛杉矶国际机场接我们。他高高的额头和鼻梁,脸孔浑圆发亮。我无须再追问卡特琳,每次和我吵架之后,那些长电话都打给了谁。

我曾高度怀疑,对卡特琳来说,约翰像一个替代父亲、精神导师,还有点暧昧的混合体。这种奇特关系像一团阴霾,笼罩着我们两人共眠的高床。一见面,约翰的大眼睛迸射出激动、欣喜和憨直,和我紧紧拥抱,专注而且时间长久,似乎要传递某种能量。从机场到欧亥镇车程两小时。一路上,卡特琳拉着我的手,头靠在我的肩上。窗外呼呼吹来潮湿的海风,还有棕榈的清香。前些天我对卡特琳和约翰的阴暗猜疑,无影无踪,随风飘散。

那地方和我的想象大相径庭,完全就是南加州富裕中产者的山地庄园。大草坪、游泳池一应俱全。一打开门,从楼上飞奔下来一个十二三岁丰满红润的小姑娘,她和每人重温一遍约翰式的拥抱,还在我嘴唇上重重吻了一下。这是麦娅,胖大嫂卓娅的女儿。现在我明白了欧亥公社的见面礼节:充分地拥抱、亲吻,以期消除猜疑、敌意,或人性中储存的其他负面能量。

吃饱了,困了,天也黑了。卡特琳告诉我,在后院树林子里有个大木盆,灌上热水,可以享受星光下的盆浴。胖大嫂卓娅一听,急急地说也要去。我感到极度困惑和扫兴,但不敢流露,毕竟胖大嫂准备了迎接我们的晚餐。况且对公社里的各种礼节我还不甚了了,也不好意思问得太具体。

洛杉矶著名的废气之雾飘不到这山里。在几根黑色树枝上面,淡蓝色的夜空如流星雨一般璀璨。那个大木盆,别说三人共浴,恐怕五个人都绰绰有余。我想得太多了。这里不忌讳男女一道脱光了身子洗澡或游泳,如此而已。

水蒸气蒙住了我的眼睛。旁边的胖大嫂稍稍一动,一股强烈的波浪便涌上我的脸颊。我听见卡特琳用陶醉的声调对卓娅说:约翰不是普通人,他能接通宇宙之大能。虽然热气逼人,我还是感觉到全身泛起的鸡皮疙瘩。

第二天早晨,卡特琳和我两度缠绵,许久未曾有如此酣畅的亲热和释放。我拢着她汗湿的头发,心中涌出无与伦比的柔情。“我爱你!”我对她说。她沉默良久,用她的蓝眼睛注视我。我从那眼里看见从未见过的冰冷。“我不能再爱你了,”她说,“我有病,还在康复之中;我得先学会爱自己。”

我克制住了提前返回纽约的冲动,硬下心肠在让我心碎的欧亥伊甸园里住满了15天。我搬到大宅子的另一角,强忍着溢满胸腔的委屈和伤感,每天找些方法来打发时间。

在公社,我认识了沃夫冈和他的美国女友妮娜。沃夫冈也是德国人,据说从前是西德学生运动的激进左派,抛下妻小,一个人跑到加州。每天和他们闲聊,我慢慢了解了欧亥公社所代表的一些学说和主张。大概意思是:在每个人的身体和潜意识深处,都埋藏着巨大的能量,通向无限的生命和宇宙之大爱。寻常世人的喜怒哀乐、情感欲求通通不值得重视。多数人一生辛劳求索,悲喜轮回,无止无息。那么,如何找到那个能量呢?答案是:慢慢学会爱自己。当然,约翰可以给予某些指导。

“约翰·戴维斯是好人。”沃夫冈说,偶尔有朋友来此地小住,有钱就给点儿,没有也不计较。戴维斯原来是骨科医生兼康复专家,后来有个好莱坞过气女星给了一笔数目可观的捐助,从此他行医兼心理咨询并布道,还享受一小批人源源不断的追捧。沃夫冈还说,在阳光灿烂、内心空虚的南加州,像戴维斯这样的小教主不在少数。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