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的侄子:一场友谊(7)

在住进赫尔曼病房二、三年前我已与保尔相识。我们俩,我和保尔,忽然同时住到威廉米恩山上,所谓又一次濒临生命尽头,我不认为是偶然。但我也不让这一事实承载太多的宿命。我在赫尔曼病房,想到我的朋友保尔住在路德维希病房,就不感到孤独。实际上,我住在鲍姆加特山上的这数日数周数月,即便没有保尔也不会感到孤独,因为我有我的毕生恩人, 或者说我的命中贵人,在外祖父去世后她是我在维也纳最重要的人,是我毕生的朋友,说要归功于她的有很多已远远不够,坦白地讲,自从她三十多年前出现在我身旁那个时刻起,可以说我的一切都归功于她。没有她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无论如何不会是我今天这个样子,如此疯颠、如此不幸,但同时也一如既往的幸福。知情者明白在“毕生恩人”这个词中包含着怎样的内容,三十多年来是她给我以力量,总是帮助我战胜病魔,只有她给了我这个力量,这是事实。这位在任何方面堪称榜样的、具有聪明才智的、从未在关键时刻将我抛弃的女人,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我在她那里几乎学到了一切,或者至少去学习理解了一切,至今我仍然向她学习人生要义,至少总是学习如何去理解。

在我住在鲍姆加特山上时,她几乎天天来看望我,坐在我的床旁,冒着酷暑把大量的书籍和报纸带到鲍姆加特山上,带进可以说人们也知道是怎样的一种环境中来。我的毕生恩人那个时候无论如何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我想就是今天,八十七岁的她同样会这样做。可是我的这位毕生恩人不是我现在要写的题目,我要写的是保尔,他在我住到威廉米恩山上时,已经被隔离起来、被搁置和放弃了,但在我的生活中,在我活在这个世界的过程中,他的作用是举足轻重的,现在我记载的就是这位当时同我一起住在威廉米恩山上、被隔离、搁置和被放弃了的、我的朋友保尔,我要通过这些记载来描写他,通过一些不完整的记忆片断,它们此时此刻不仅回忆和再现我朋友当时毫无希望的境地,而且也再现当时我自己的绝望处境,保尔的生命又一次陷入了死胡同,与他一样,我的生命也陷入绝境,或者确切地说被推入绝境。我得承认,如同保尔一样,我又一次心血来潮,过高地估计了我的生存状况,极端地滥用了它。就像保尔一样,又一次超出自己的一切可能为所欲为,以病态的肆无忌惮对待自己及周围的一切,保尔因此最终毁掉了自己,迟早有一天我也同样会如此,保尔由于对主客观世界的过高估计而毁灭了,我也迟早会因对主客观世界过高估计而毁灭。像保尔一样,我当时在威廉米恩山一张病床上醒来时,我就是过高估计主客观世界产生出的、几乎完全毁坏了的产品,保尔住在精神病院,我躺在肺痨病房,他在路德维希病房。我在赫尔曼病房,这是完全合乎逻辑的结果。如同保尔多年以来可以说疯癫地自取灭亡,那么我多年来在某种程度上同样也是癫狂得死去活来。 如同保尔的路到头来总是以进入精神病院而告终、而中断,那么我的道路则总是中断和终结在肺痨病房。 如同保尔总是极其执拗地对待自己和周围世界,终于不得不被送进精神病院,那么我也总是因对自己和周围世界的执拗态度达到极高的程度,最终被送到了肺痨病院。保尔总是经常爆发出对自己和周围世界的无法忍受,而且爆发的周期,正如料想到的那样,愈来愈短,同他一样,我也越来越经常地无法忍受自己和这个世界,结果像保尔在精神病院一样,我在肺痨病院里,才像人们通常所说的,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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