峦庄

去峦庄是看见路边有去峦庄的指示牌,又觉得这名字怪怪的,就把车拐进去,在一个山沟深入。

路是乡级路,年前秋里又遭水灾,好多路段还没修好,车吭吭啷啷走了一小时,天就黑了。只估摸峦庄是个镇吧,长的什么样,又有多么远,却一概不知。翻过一座大山,又翻过一座大山,后来就在沟岔里绕来绕去。夜真是瞎子一样的黑,看不见天,也看不见了山,车灯前只是白花花路,像布带子,在拉着我和车,心里就恐怖起来。走着走着,发现了半空中有了红点,先还是一点两点,再就是三点四点,末了又是一点两点。以为是星星,星星没有这红颜色呀,在一个山脚处才看到一户屋舍门上挂着灯笼,才明白那红点都是灯笼,一个灯笼一户人家,人家都分散在或高或低的山上。

又是一段路被冲垮了,车要屁股撅着下到河滩,又从河滩里憋着劲冲到路基上,就在路基边有两双鞋。停了车,下来在车灯光照下看那鞋,鞋是花鞋,一双旧的,一双新的。将那新鞋拿到车上了,突然想,这一定是水灾时哪个女孩被水冲走了,今日可能是女孩生日,父母特做了一双新鞋又把一双旧鞋放在这里悼念的。立即又将那鞋放回原处,驱车急走,心就慌慌的,跳动不已。

半夜到了镇上,镇很小,只是个丁字街。街上没有路灯,人也少见,但一半的人家灯还亮着,灯光就从门里跌出来,从街口望过去,好像是铺着地毯,白地毯。镇上人你不招呼他了,他不理你,你一招呼他了,他就热情。在一户人家问能不能做顿饭吃,那个毛胡子汉子立即叫他老婆,他老婆已经睡了,起来就做饭。厨房里挂了六七吊腊肉,瓷罐里是豆豉,问吃不吃木耳,木耳当然要吃的,汉子就推门到后院,后院里架满了木棒,三个一支,五个一簇,木棒上全是木耳。但他并没有摘木棒上的木耳,却在篱笆桩上摘了一掬给我炒了吃。汉子说,峦庄是穷地方,只产木耳,他们就靠卖木耳过活的。这阵儿有鞭炮声,木耳先听见,它们听见了都不吱声,后来我听见了,说半夜里怎么放鞭炮,汉子说:给神还愿哩吧。

在镇的东头,有一个庙,不知道庙里供的什么神,鞭炮声就是从那儿传来的。而就在这户人家的斜对面,有一个窝进去的崖洞,洞里塑着三尊泥像,看过去,那里也有人在烧纸磕头。汉子说,那是三娘娘洞,镇上人家谁要求子,谁要禳病,谁的孩子要考学,木耳能不能卖出去,都在那里许愿,三娘娘灵得很,有求必应,所以白日夜里人不断的。

正吃着饭,街上却有人在哭,汉子的老婆就出去了,过了好久回来,说是西头的王老五在打老婆了。汉子说:该打!我问怎么是该打?汉子说王老五的老婆信基督,常把两岁的孩子放在地窖里就去给基督唱歌了,今日下午王老五才从县城打工回来,是不是又去唱歌不做饭不管娃了?那老婆说,是为钱。王老五在包谷柜里藏了五十元钱,回来再寻寻不着,问他老婆,他老婆说捐给教会了,王老五就把他老婆在街上撵着打。

峦庄镇上有两个旅社,一处住满了人,一处还有两间房子,但床铺太肮脏,我就决定返回。车又钻进了黑夜里,黑夜还是瞎子一样的黑,但一路上还是有这儿那儿、高高低低的光点,使我分不清那是山里人家门口的灯笼还是天上的星星。

2010年6月29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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