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来看文学研究的话,文学艺术品本身将成为必要的焦点。我们将认识到,当我们考察一部作品同作者心理之间的关系,考察它同作者所处的社会流行的社会学之间的关系时,我们研究的是不同的问题。我已经说明过,艺术品可以被视为符号和意义的分层结构,它们完全不同于作者写作时的思想过程,因此也同作者接受影响时的思想过程完全不同。在作者心理和艺术作品之间,在生活、社会和审美对象之间,存在着一个人们恰当地称为“本体论的差距”的东西。我曾将对文学作品本身的研究称为“内部的”研究,将对作品同作者思想、社会等等之间的关系的研究称为“外部的”研究。但是,这种区分并不意味着应忽略甚至是蔑视渊源关系的研究,也并不是说内在的研究不过是形式主义或不相干的唯美主义。说得准确一些,经过仔细斟酌才形成的符号和意义的分层结构的概念,其目的正是为了克服形式和内容相分离的旧矛盾。在一部艺术作品之中,通常被称为“内容”或“思想”的东西,作为表现意义“世界”的一部分,已经融入了作品的结构之中。否认艺术与人的关系,在历史研究和形式研究之间设立障碍,这绝不是我的意思。虽然我曾向俄国的形式主义和德国的文体学家学习过,但我并不想将文学研究限制在语音、韵文、写作技巧的范围内,或限制在词语成分和句法结构的范围内;我也并不希望将文学与语言等同起来。我认为,这些语言成分可以说是构成了两个底层:语音层和意义单元层。但是,从这两个层次上产生出了一个由情景、人物和事件构成的“世界”,这个“世界”并不等同于任何单独的语言因素,更不等同于外在修饰形式的任何成分。我以为,唯一正确的概念无疑是“整体论”的概念,它将艺术品视为一个千差万别的整体,一个符号结构,然而却是一个隐含着并需要意义和价值的符号结构。相对主义的好古主义和外部的形式主义,两者都是企图使文学研究非人化的错误尝试。批评不能而且也不应该从文学研究中被排除出去。
如果这样一种变化能够发生,我们的思想就能得到解放;如果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和批评史能够得到重新调整,那么动机的问题就将迎刃而解。我仍然能够做一个优秀的爱国主义者甚至民族主义者,但借贷体系将不再有什么关系了。文化扩张的幻想有可能消逝,正如希望借助文学研究取得一种世界性和解的幻想可能会消逝一样。在这里,在美国,由于我们站在大洋的彼岸将欧洲视为一个整体,因此我们较能采取一种超然的立场,尽管因此我们也可能付出脱离根基和在精神上流放他乡的代价。但是,一旦我们不再将文学视为争夺文化声誉的论战中的一个论据,看做外贸的一件商品,或看做民族心理的一件指示器,我们就将获得人类能够获得的唯一真正的客观性。这不再是一种中立的唯科学主义,一种冷漠的相对主义和历史主义,而是一种与对象在其本质上的交锋:这是一种心平气和的紧张的沉思,它将引向分析并最终引向价值的判断。一旦我们把握了艺术和诗的本质,把握了它战胜人类死亡和命运的力量,把握了它创造一个新的想象世界的力量,那么民族的虚荣就会随之消失。人,一种普遍的人,各地方、各时代的人,就会以其千差万别的形象出现。而文学也将不再是古玩家的消遣,一种各民族之间借贷情况的统计,甚至也不再是相互之间的关系网的描绘。文学研究将成为一种像艺术本身一样的想象行动,从而成为人类最高价值观念的保存者和创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