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不开的窗不叫窗。因此,我们的巴士,不能说是有窗的巴士,只能说是玻璃箱巴士。登上巴士,我们就在一个密封的玻璃箱内。有些玻璃是透亮的,有些玻璃是茶色的,隔着玻璃,我们可以看到街道上的动静,但我们跟外面世界,永远隔着一道穿不透的玻璃距离。乘客不可把手伸出窗外,也不可探头于窗外如一个捕风的少年。这样也有好处,我们被置放于安全的密室之中。
曾几何时,我们的巴士是有可开关的窗的。街道的喧哗钻入乘客的耳朵中。街道的灰尘钻入乘客的鼻孔中。但如果巴士是驶往郊外的,从窗口送进来的可是清爽空气,扑面打来叫人精神为之一振,比后来密封巴士的空调怡人得多。街道的人声、车声、打桩声等喧哗混杂,但很多时候,也比密封巴士上Roadshow电视的所谓节目声、广告声更立体可亲。
我又记起与如初一趟还可打开车窗的巴士车程。那是驶往石澳的一趟旅程。九号巴士。本来还置身闹市,十多分钟后便进入郊外地带,马路窄窄九曲十三弯,巴士司机如赛车手般高速娴熟地转过一弯又一弯,笨重的巴士在赛车手司机的驾驭下轻身如燕,或者是因为当时我的心也在飞翔。如初,如初,这是我第一趟与你单独的出游,你为什么肯答应呢?问题搁在心中,当然没有问。这样的问题是不需问出口的,一切只在乎意会,所以甚至根本不成其为问题。我只能说,我们出来了,我很开心。我当时不知道,这次出游,就成了人生中我与你之间,少数可以在日后反刍又反刍、重温又重温的共同经历记忆。当然,仍然记起的,可能不过是我一个。你压根儿已经在车窗以外的世界。我甚至无法稍稍打开车窗企图与你接近,或者大声在车上喊叫在街上的你,因为我被锁于密封的巴士之中,而“玻璃窗”没有窗口,等于猫儿没了嘴巴。很大很大的一块玻璃,没有窗棂,也没有窗把;我拍打着它,它纹丝不动,玻璃比铁更铁石心肠。你甚至已经不在街道上了,你可能登上了另一辆车,一辆日立或者丰田或者宝马或者不同牌子却与我分道扬镳的中产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