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4)

后来看到了我们乡间的风习的牢不可破,离婚的事情的万不可能,又因你家父母的日日催促,我的母亲的含泪规劝,大前年的夏天,我才勉强应承了与你结婚。但当时我提出的种种苛刻的条件,想起来我在此刻还觉得心痛。我们也没有结婚的种种仪式,也没有证婚的媒人,也没有请亲朋来喝酒,也没有点一对蜡烛,放几声花炮。你在将夜的时候,坐了一乘小轿从去城六十里的你的家乡到了县城里的我的家里;我的母亲陪你吃了一碗晚饭,你就一个人摸上楼上我的房里去睡了。那时候听说你正患疟疾,我到夜半拿了一枝蜡烛上床来睡的时候,只见你穿了一件白纺绸的单衫,在暗黑中朝里床睡在那里。你听见了我上床来的声音,却朝转来默默的对我看了一眼。啊!那时候的你的憔悴的形容,你的水汪汪的两眼,神经常在那里颤动的你的小小的嘴唇,我就是到死也忘不了的。我现在想起来还要滴眼泪哩!

就是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自己还要从情感上去折磨她,郁达夫事后真是后悔不迭。

用郁达夫在《茑萝行》中的话说,生长在穷乡僻壤,自幼不曾进过学校,更不曾呼吸过通都大邑空气的孙荃,是“提了一双纤细缠小了的足,抱了一箱家塾里念过的《列女传》,女四书等旧籍”来到郁家的。“既不知女人的娇媚是如何装作,又不知时样的衣裳是如何剪裁”,只奉了“柔顺”两字,来作“行动的规范”。

结婚之后,因城里的天气酷热难耐,郁达夫和孙荃曾到宵井镇住了数天。

远离尘嚣的乡村,给自幼喜爱大自然、亲近野趣的郁达夫增添了许多欢乐。

在这里,他没有无聊应酬的烦恼,也没有柴米油盐的困惑,国家大事,世界风云,达官贵人,倩女艳妇,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碍,有的只是清闲飘逸和新婚的快乐。

与岳父孙孝贞谈天说地,与妻兄孙伊清说医道诗,其乐也融融。新婚燕尔,郁达夫陪孙荃回娘家宵井镇小住一节,《茑萝行》中亦有记载。

结婚之后,因为城中天气暑热的缘故,你就同我同上你家去住了几天,总算过了几天安乐的日子;但无端又遇了你侄儿的暴行,淘了许多说不出来的闲气,滴了许多拭不干净的眼泪,我与你在你侄儿闹事的第二天就匆匆的回到了城里的家中。

也许是苍天在有意考验郁达夫与孙荃这对患难夫妻吧,在其前进的道路上处处设置障碍,唯恐他们过上舒心畅快的日子,以享天下太平。新婚之夜先是孙荃患疟疾,病魔缠身,哪里还会有激情和欲望,这无疑影响了新婚喜庆的气氛。待孙荃康复,郁达夫又不幸染上了疟疾,这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日本高校的暑假,大致和中国的差不多,一月充裕,两月不足。试想,除却郁达夫来回的路程,他和孙荃相聚的时间实在是有限得很,这中间再加上两人先后患疟疾,两人“合欢”相娱的时间真是屈指可数。

新婚大喜中的这场猝不及防的疟疾,给郁达夫心理造成的伤害及在婚姻道路上投下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他只觉得前途渺茫,生死未卜,大有逃避现实、遁入空门之意念。

总之,凄凉、悲哀、消沉诸种不健康的因素混合交织,是《病中示内》的基调,由这种基调构成的气氛,不可避免地在影响并制约着郁达夫和孙荃的婚姻历程。

与孙荃成婚之后,郁达夫自然不会忘记把整个婚礼过程报告给北京的长兄曼陀先生。

弟婚事……于阴历六月七日去说,谓将九日夜三时行婚。九日午后五时,女已坐小轿至富阳家内,饮酒二席后即送客就寝,亦无所谓送洞房点花烛也。

信中所言全是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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