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来客(4)

我们一直站在门口看着,看到驼队缓缓停下来,马背上的人接过妈妈递上的酸奶,喝几口再递还给妈妈,妈妈又将它送向另一匹马上的人。这个暖瓶盖子在马背上的三个人之间传来传去,直到喝空为止。然后他们和妈妈匆匆聊了几句什么,就继续前进了,妈妈也持着空盖子往回走。但她走到半坡上又站住,转过身目送驼队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在土路拐弯处的山背后。

给路过自家门口的驼队准备酸奶,是哈萨克牧民的传统礼性。黏乎乎的酸奶是牛奶的华美蜕变,又解渴又能充饥。对于辛苦行进在转场途中的人们来说,是莫大的安慰和享受。

妈妈持着空盖子回来后,对我们说:“我们也快搬啦,吉尔阿特,哎——吉尔阿特!”

我问卡西:“我们下一个牧场是哪儿?”

“塔门儿图。”

“远么?”

“很近,骑马一天的时间。”

“那里人多吗?”

“多!”她开始掰着指头列举:“有爷爷家、还有努尔兰家……还有……”

又想了半天,却说:“没了!”

我一听,总共也就两家邻居嘛。不过总算比吉尔阿特强些,吉尔阿特只有阿勒玛罕一家邻居。还隔了一座小山。

连忙高兴地问:“我们会在那里住多久呢?”

“十天。”

我气馁。

“多住几天不行吗?”

“那里羊多,草不好。”

我心想:那不就和现在的吉尔阿特一样吗?何必再搬?

尽管如此,还是非常地向往。

在吉尔阿特的日子,寂静得如漂流在大海上。而海天一色,四面茫茫。

但有一天,喝上午的第二遍茶的时候,山谷里突然回响起摩托车的声音。于是漂流在茫茫大海中的我们总算发现了一点点岛屿的影子。赶紧一起跑出去看,果然,有两辆摩托车在荒野中远远过来了。我们目视着他们来到山脚下熄火,把车停放在水流对面,然后一起向坡上走来。

妈妈说:“是汉族,收山羊绒的。”

我们家有二三十只山羊,这个季节刚刚梳完羊绒,用一个装面粉的口袋装了大半袋呢。上次马吾列姐夫来的时候,拼命往袋子上浇热茶,希望它能吸收潮气变得沉重一些。妈妈大声喝斥他,但并没有真正地阻止。

但是这一天这笔生意没做成,价钱始终谈不拢。两个汉族人茶也没喝就走了。我们又站在老地方目送他们离去。妈妈说:“羊绒、羊毛,越来越便宜了!油啊面粉啊,越来越贵!”

但我觉得哪怕羊绒真的越来越来便宜了,那些进山做这种生意的人仍然很辛苦。何况他们大约还不知道绒上浇过水。

(嗯,后来,这袋山羊绒到底还是卖给干坏事的马吾列了……)

就在那天之后的第二天上午,我和卡西干完家里的活,一起去唯一的邻居阿勒玛罕大姐家串门子。

我们翻过西面的小山,沿着纤细寂静的土路在荒野中走了好一会,土路的尽头就是阿勒玛罕家低矮的石头房子,旁边是更加低矮的石头羊圈。

低头一进门,意外地看到了两个从没见过的女孩子,都很细白的肤色,一看就不是牧业上的姑娘。一问,果然是北面额河南岸一带村庄的农民孩子,与阿依横别克姐夫有亲戚关系的。大的十二三岁模样,小的才八九岁。据说两人一大早就徒步出发了,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呢。

哈萨克人的做客通常是很郑重的事情,哪怕只是孩子,也带有礼物上门。这两人的礼物是一块旧软绸包裹的风干羊肉和几块胡尔图(脱脂酸奶制作的干奶酪)。

大家都对那个小一点的,叫做“阿依娜”的孩子赞不绝口。她一副机灵的样子,五官俊俏,寸把长的短发漆黑油亮。所有人都没完没了地夸她头发好,黑得根本不用染。

不知为什么,很多人头发明明很黑了,还要继续往黑里染。我家杂货店里廉价的染发剂“一洗黑”一年四季都在卖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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