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互相吸引。我设想,在一个绝对荒芜、没有生命的星球上,一个活人即使看见一只苍蝇或一只老虎,也会发生亲切之感的。
文化是生命的花朵。离开生命本原,文化不过是人造花束,中西文化之争不过是绢花与塑料花之争。
文化是生命的表达形式。当文化不能表达生命,反而压抑生命的时候,生命的紧张感就增大。这时候,需要改变旧文化,创造新文化,以重新表达生命。但文化的改造不必从文化开始,有时候,直接表达生命的紧张感、危机感,这种表达本身就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化。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文化就是这样形成的。
我们这里也开始大谈非理性主义了,但是,谈得何其轻松。我的朋友说得好:“非理性主义本来是要表达生命的紧张感,现在我们却拿来加上中国的老庄、禅之类,调成一杯可笑之极的鸡尾酒,获得自我陶醉。”
我骑着自行车,视线越过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停留在傍晚深蓝色的天空上。多么深邃的蓝色啊。我的灵魂仿佛不由自主地投入这蓝色的宇宙之海,潜向无底的深渊。天色愈来愈浓,我愈潜愈深,明知没有生还的希望,却仍然放任自己下沉。
橘黄色的路灯,红绿灯,在深蓝色天空的背景下闪着鲜艳的光芒。色彩的魔力,色彩的梦。色彩的力量纯粹是魔术和梦幻的力量,它刺激眼睛,使人想入非非,被光的旋律催眠,陷入幻觉之中。
我想起了亚当斯的黑白摄影。那是另一种力量。
除去了色彩的迷惑,物质世界直接呈现在眼前——不,毋宁说是展现在你的手下,视觉成了触觉的替代,你可以触摸到山岭的粗糙,流沙的细腻,树枝的坚硬,草叶的柔软。透过黑白摄影,你不是看到世界的幻象,而是摸到了质料本身。
旅游业发展到哪里,就败坏了哪里的自然风景。
我寻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却发现到处都是广告喇叭、商业性娱乐设施和凑热闹的人群。
我皱着眉头。你问我想干什么?我想把天下发出噪音的金属器具,从刀锯斧刨,到机器马达,统统投进熔炉,然后铸成一座沉默的雕像。
游览名胜,我往往记不住地名和典故。我为我的坏记性找到了一条好理由——我是一个直接面对自然和生命的人。相对于自然,地理不过是细节。相对于生命,历史不过是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