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39年,让—保罗·萨特运用他典雅的法国式鉴赏力对福克纳的小说有一个极为出色的敞篷车的比喻,意思是说,福克纳的小说中,眼光总是往后看,人生就像是坐在疾驰的敞篷车的后窗望出去的道路,可以看得见,但却在飞速后退,难以追及。在我们谈论到的这个小说里,无数的行动和思想片断都在围绕着几个中心题材—凯蒂的被诱怀孕,班吉的被阉,昆丁的自杀—打着转,这个小说的情节没有发展,也没有任何来自未来的东西,用一句小说中人物的话—时钟一直兜着圈子在愚蠢地报时。每一个现代作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处理时间,或者割裂,或者并置,或者把时间作为一种局限性的机械的记忆,福克纳干脆把时间斩了首—去掉了时间的未来,于是昆丁那一大段混乱的独白只是一个亡灵的呓语,而班吉生下来就没有自己的时间,他在小说的开始说这人打一下另外那人也打了一下的时候已经注定了要被驱赶到疯人院里,另外,小昆丁也不过是在重复凯蒂的命运。在普鲁斯特那里,复得的时间是一种解救,而福克纳的时间的性质正与之相反,过去的时间像鬼影。像梦魔缠住了每个人,它像硫酸一样腐蚀着人,把人同自己割裂开来,使他找不到自己的人的属性。这一荒唐的情形有如莎士比亚悲剧中有名的台词:人生如同一个白痴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因此时间是我们谈论的这部小说的主题,它在小说行进到123页(《喧哗与骚动》现代文库1946年版)的时候呈现了:“……一个人是他的不幸的总和。有一天你会觉得不幸是会厌倦的,然而时间是你的不幸……”
钟表 2
双重火焰
赵柏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