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脸水聪羽枕“糊涂脸水聪明枕”是什么意思?我在清人黄之隽的《詹言》里读到这一句谚语,一开始弄不懂它的含义,后来才明白,它是说:在五更睡觉初醒时,天色未明,这时无论是悔悟过去的事,或是料理将来的事,一一都了然于心,在枕头上的人是最聪明的,等到一起身盥洗,是非明辨的事,立刻十忘其五,所以说洗脸水是糊涂水。
“糊涂脸水聪明枕”,真妙,凌晨子夜,反侧枕上,这时繁华褪尽,寂寞增添,正是人未泯的良心呼声最高亢的时分,因此在这分冷淡里,有着无限的清明境趣。放纵自己的地方如何改进?愧对朋友的地方如何补救?困难的事件如何着手?无法挽救的缺憾也在这时候再抽痛一阵吧!在这时分,许多被忽略、被遗忘、被蒙蔽、被遮埋、被误解的事件人物,都复苏似的明白地被摊了开来,啊,枕上真是聪明的时刻!
等到一骨碌起身盥洗,俗事的累赘、交游的诡诈、势利的计较、人我的恩怨,人就很快又被厚重的红尘所淹埋,良心的呼声在脸水漱洗以后,变得极为低微喑哑,所以居官的人,枕头上还想过忧恤下民的,脸水一洗,就只知道巴结上司了;居家的人,枕头上还想过孝敬父母的,脸水一洗,就只知道宝贝儿女了;士农工商各界的人,枕头上都愧悔过要想想别人,等洗脸水一洗,就只知道图利自身了!悠悠忽忽的一生,颠倒陆离,老天也无法收罗陶铸我们,真该为这洗脸水而羞愧呀!因此我想到奸诈的曹操,为什么写出光明磊落的《短歌行》呢?“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有人说是良心的自赎嘛!有人说是文行不符嘛!我想这可能是曹操反侧无寐,伏在枕上写的吧?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听得好细,想得好神!良心在枕上有片刻的乍现,不然哪来“自赎”的良心呢?可惜等到脸水一洗,权势的欲望像太阳一升起,良知的星光月色早就黯然不见啦!
这么看来,“聪明枕”实在是人生值得珍惜的清虚时刻,这一刻的神智无滓无秽,摆脱了浓鲜醉饱的昏剩,给人反省改过的机会。可惜现今的社会,误以功利作为人生成败的评判,所以才觉得谁有钱有势谁最美,其实有钱有势的人,攫取最多,未必贡献最多,因此他们可能是孽障最深的一群,私心的蒙蔽最深重,天德开朗的机缘也最少。人生成败的评判,应以品德为主,谁主忠主信谁才最美,脸水一洗以后,险诈百出,只有枕上聪明,诚信偶现。吕成公说:“诈虽万而不足,诚守一而有余”,珍惜这聪明枕吧,守着这一丝诚信的良知,开创千秋无憾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