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翻下去,每一页都是不同人题写的毕业留言,少的几个字,多的连写两页,字体各不相同,却竟然各有各的风格韵致。留言最后都有署名和印章,题写者的名字大多可以辨认出来。
这一件旧物,隔了七十年的岁月风尘,此刻重见天日,竟然萌出新生。文字背后的人那时都还是十几二十岁的青春少年,求学于乱世之中,目睹山河破碎,身历生离死别,是否都曾经为家国的命运而焦虑不堪?胸怀的一角,又是否也有过蠢动的小情小爱?
册子背后,隐形的主角正是我的外婆。如果不是这确凿的物证,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样去想象,眼前这个老妇人也有过意气风发的年代。的确,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外婆曾经有许多次试图给我讲她的往事,关于村坊、祠堂、老家的亲戚,还有——湘湖师范的人和事。可是这些对我来说都太远太远了。我从没有去过她的老家,也无从去想象那些陌生的建筑、风景和人。
至于湘湖师范,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模糊而过时的名词。也许它有过一些故事,可是,在当下的时态里,这四个字所指向的实体早已经不复存在。那么我还能怎样去认识它呢?
仔细想想,也许我才是错过了太多的那个人。世界无常,生命是流动的,从认识这个被我称作外婆的人那天起,她一直都是个老太太。如果说岁月为她带去过什么改变,那也只不过是老、更老、都这么老了。
但是,在那之前呢?没有人生下来就是老人,外婆也一样。她年轻过,这大概没错,只是我从没有仔细去想这回事。就算去想,也没法眼见为实。所幸此刻眼前物证人证俱在,所以,我想趁现在找回外婆的青春年少,找回她的一生。
“你就按照这个册子的顺序,一页一页翻,翻到哪里,就给我讲讲这个同学的故事。这样明白吧?”我尽可能启发她。她点点头。
“严时豪,遂昌人。潘思彩,松阳人,男的。杨天锡,他也是松阳人。周天青,地下党……”
她翻页的速度比我想的还要快,一两句话就带过一个人。一个人的一生怎么可能这么单薄呢?我尝试用提问来引导她回想更多的细节:“你怎么晓得他是地下党?”
“我就是晓得,怎么晓得的老早忘记掉了。那个时候是国民党政府,共产党还在地下活动,说是说国共合作,一同抗战打日本人,实际上呢,两边矛盾也蛮多的啦。这个你晓不晓得?这种历史的东西你看得蛮多,恐怕晓得的。”
不是太简略就是扯太远,这样的讲述没法让人满意。“算了,继续说周天青吧,他后来呢?”
“后来?后来么毕业,毕业了么读大学,读了大学么教书。再后来不晓得,不晓得有没有死,这两年没联系过。”
我叹了一口气,把小册子合上,小心地放到一边,对外婆说:“这样吧,还是不要一页一页讲了,我们换个办法,你今天就讲讲湘湖师范。刚进这个学校,有什么事情印象特别深刻?”
外婆迟疑了一下。看得出来,她在仔细思索和斟酌。片刻之后,她缓缓地开口:“抗战八年,湘湖师范七迁校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