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旷野的沉默(7)

由于阮籍的名气实在太大,司马昭不惜屈尊纡贵,想与阮籍结为儿女亲家,那位无缘成为乘龙快婿的人就是后来的晋武帝,中国历史上响当当的司马炎。司马昭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借婚姻笼络阮籍,与士人搞政治联盟,正好又借此改良一下司马氏家族的血统。阮籍青云之士,岂肯委身于司马氏而陷入险恶的政治斗争中。但如果公然违命,又会招来杀身之祸。就在束手无策之时,他突然摸到了屋角一堆积满灰尘的酒坛。整整两个月,阮籍喝得烂醉如泥,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司马昭派去说媒的人竟然没有机会开口,没法和他对话。阮籍是故意的,司马昭虽然心知肚明,却又不好发作,这桩婚事只好告吹。酒保全了阮籍的女儿,保全了阮氏家族,也保全了自己的名节和明月之心。

平心而论,司马昭是有其人性的多面性和复杂性的,他并不像历史教科书和文史研究者们定论的那样,完全就是凶狠残暴的枭雄和窃国者。至少对阮籍,他是赏识加敬重的。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一度对玄学活动积极参与,表现出由衷的兴趣。由于阮籍具有深厚的儒道修养,他的主要著述《达庄论》、《通老论》、《通易论》影响极大,阮籍已成为魏晋时代思想文化的无冕之王,也让对清谈颇感兴趣的司马氏兄弟对他产生了敬畏之心,因此,当阮籍入司马氏霸府之后,司马氏兄弟简直就成了阮籍的“粉丝”,由于对玄学的同样志趣和对阮籍名望的崇拜,司马氏和阮籍之间的关系其实非常融洽和默契。尤其是司马昭,他对阮籍几乎一见如故,当他后来提出结为儿女亲家的建议时,尽管阮籍没有应允,但是并不影响他和司马昭的关系。

阮籍也很清楚司马昭对自己的态度,内示威而外怀恩,小节上可以对自己让步宽容,关系到政权利益的原则问题绝不含糊。所以,司马昭对阮籍仍不放心,又派遣钟会出马监视。钟会是个小人,是司马昭的一只鹰犬。钟会想加害阮籍,几次假惺惺地向他请教时政之得失。阮籍早看破了他的歹毒心肠,每次他来时,阮籍都醉眼迷离、语无伦次,可就是没一句话涉及时政,不给钟会留下一丝缝隙。他以慎言避祸,成功地在自己嘴上贴了封条,达到了“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的境界,使嵇康先生羡慕不已。阮籍抱着酒坛躺在地上,像是醉了又像是睡了,钟会寻不到下手的机会,只好悻悻而去。

阮籍酒中有大智,醉中呈现似醉的清醒和若愚的智慧。薄帷上落满寒冷的月光,衣襟上拂过明澈的清风,在琴声的催化之下,阮籍觉得自己已经超脱了司马氏和曹魏之间那张交织着欲望和野心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网,没有重量的灵魂从头顶飘荡出来,与造化万物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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