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凌晨的航班,晚上9点我们就早早出发去机场。受伤后搭乘过几次飞机,还算顺利,但是之前各种有关航空公司的"轮椅拒乘"报道和"飞机门"事件还是让人不安。直到我们办完登机牌,预约好特需服务托运掉所有行李,此次行程才算正式开始。飞机开始滑行起飞的那一刻,看着窗外黑暗中闪烁的信号灯,我心中莫名有些紧张,好似第一次坐飞机的孩子,也许只有自己知道这大概为何。
机上人不满,有些空闲座位,让十几个小时的航程相对好过许多。一位法籍的帅哥空乘来来回回端上各种飞机配餐,我就在稀里糊涂的吃和睡的交替中抵达了布鲁塞尔。早晨6点,等其他乘客都下机后机场特服人员把我送至接机大厅,一位叫Y 的航空公司负责人很热情地跟我闲聊,说接下来的3 个月是欧洲最好的季节,并问我返程航班是哪一天。远远地看到Uncle Jeff 跟我们招手,要感谢Uncle Jeff,如果不是他驻外在这里工作,我们也没有勇气来到这几千里之外的国度,并且把布鲁塞尔当作此次行程的"大本营"。
从机场大门出来,天刚放亮不久,阴沉的天空中还泛着些许微红。脸上有点儿冰冷潮湿的感觉,大约是因为飞机上暖风过于燥热。比利时的气候近似于英国,即便是快进入五月的时节还有倒春寒的味道。用力呼吸,想记住这陌生又带有水气的新鲜气味。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感谢自己的肺,或者说感谢自己身体所残存的机能,虽然神经受损切断了大脑指挥肌肉的通路,还好,至少我的眼睛可以看到,耳朵可以听到,鼻子可以闻到。
很多事情本不愿再提起,但是它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如果无法避免,我就只能平静地把它们当作小事描述出来。受伤之初脖子以下丧失了所有知觉,呼吸功能自然连同感觉一起消失,为了活下来我只能依靠呼吸机和塑料管道,于是想起新闻里报道有些贫困地区的父母为了丧失呼吸功能的孩子维持生命体征,只能不分白昼地用双手捏一个橡皮囊帮助自己的孩子换气。
重新学习呼吸的日子是带着希望的煎熬,呼吸科的专家说唯一的希望就是让身体把休眠的膈肌调动起来,如同让一个原来打酱油的小兵当将军,赶鸭子上架般来指点江山。8个月依靠机器供给氧气的日子让我明白:可以通过鼻腔呼吸到有味道的气体是件幸运的事,再一次学会呼吸,是失而复得,是重新获得活下来的资格。经历了丧失自主呼吸能力的那段日子,如今我才能体会到如此简单的事情是多么求之不易,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是多么不懂得满足。人的心态变化总是复杂又奇怪,很多东西当我们拥有的时候总会觉得理所应当,失去时才知道是何等重要,有时候我们甚至会有点儿病态地在意和重视。倘若人类生命之初就可以认识到一切都是恩赐,珍惜并随时做好失去的准备,我们能否更加认真地对待当下的所有,明白满足的智慧?
如今我还可以坐在轮椅上,还可以来到万里之外的国度,呼吸着完全不一样的空气,即便是有万千的坎坷和哀伤,都没有理由再抱怨什么。生活其实给予过我太多,但之前却明白得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