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过两省界山的时候,路上发生了阻塞。堵车在夜半,使人不安又不免好奇。寂静了好久的车里活跃了,黑影里,我邻座的那个汉子爬起来,坐到司机旁边的发动机盖子上,议论一个他们熟悉的路边加油站,说一定是那里错不开车。
停了一会儿,前面的车蠕动了起来。我们的车赶紧跟上。我看见路左停着的,大都是载重卡车。辆辆满满载着货,而且大都是超载。高高的车厢危险地晃动着,错车的两辆之间,几乎只剩下拳头大的距离。夜漆黑,不见路,指靠的只是车灯。光柱射在车身一侧,每双眼睛都紧张地盯着这一侧。在几乎是一线的余地之间,一辆车又一辆车地,危险又准确地摩肩而过。
不像北京的堵车景象;没有那种出口污秽,更没有那种下流的厮打。我感到一种边疆人的思路——同是天涯山里人,都为糊口走夜路。不让这一寸一分,谁也没有好下场。没有一辆车不守规矩。真是的,已经在这夜路的沉重颠簸中出现了一个规矩:车缓缓地爬行,马达单调地响,云南车在上坡,贵州车停着等待。
我好奇地数着车,因为我很想知道如此彻夜奔波的,究竟是些怎样的人。毫无疑问,大半是各式各样的载重卡车,然后是小卡车和拖拉机。零星可见几辆吉普,但是几乎没有小轿车。也就是说,当官的不知如此壮观的夜路。
很多卡车上装着石头样的东西,在车灯的照射下颜色青白。我们的晃动在保持,云南车流动了起来。灯光里,看着我们的贵州司机都不说话,他们靠着车门,脸上的表情和车上的重载一样粗糙。
在滇黔交界的深夜大山中,在漆黑和寂静中,在险峻的盘山道上,劳作的司机们默默地建立了一个秩序。甚至我觉得,这墨黑深夜的险恶山路上,出现了一派高贵的气氛。
好像车攀上了界岭。我听见司机换挡,开始下坡。车速快了。那一幕出现得太突然,我完全不曾提防——当车身猛地转过一个急弯的一瞬,我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一下子从铺位上跳了下来。
前方的黑夜之上,遥遥地直到看不见的极远暗处,扭动闪跳着一条灯火的河流。像是一股红黄的彩色,斜斜地涂抹在天地六合之间,这黑色的夜幕之上。
这么多车!邻座的汉子和司机也都失声叫出了声。但是让人震惊的不是车,而是突然出现的,满视野中的一条灯火之河的流淌。而这里是偏僻的荒山边界呵,我想,谁能相信呢,黑夜的穷山野岭中居然也流淌着如此的灯河。在沉默的灯影中,我清楚地看见了人。在与生存的搏斗中,人们已经不问安危,不舍昼夜。
路左的车也驶动了,沉重地顺次爬坡。它密集地排成队,抖闪的黄灯试探着,蜿蜒成一串不尽的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