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同时,显而易见地,国王至少还是有一种在场的方式的。那就是他的声音代表了窥镜所发出的声音,代表了操纵王后——以及所有女性——对自我的价值进行评估的父权制度的判决之声。首先,是他决定了他的配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然后,随着她变得疯狂、反叛、具有女巫的性质,她就必须被她那具有天使般的单纯和恪尽职守的女儿所取代,这位少女因而被定义为比王后“还要美丽”。于是,从此意义上说,国王,也只有国王是赋予第一位王后的机会以合法性的人,他不再需要在故事中出现,原因在于,女性由于已经认同了自己的性生活的意义所在(因此也就变成了第二位王后),她实际上已经将国王的规则内在化了:他的声音现在存在于她的镜子、她的思想之中了。
但是,假如说白雪公主“真的”既是第一位王后又是第二位王后的女儿(这里的意思是说,假如两位王后具有同一的性质)的话,那么,为什么王后还会那么恨她呢?传统的阐释——母亲受到女儿“日益成熟的性感”的威胁,而女儿同样受到母亲对于父亲的“占有”的威胁——确实是有启发性的,但是,却似乎并不是十分令人信服的,如果我们注意到王后愤怒的深刻性和残忍度的话。当然,在文本中那个具有父权制特征的王国中,两位过着王后生活的女性的地位确实有可能受到女儿的美丽的威胁(正如我们在有关这个故事的研究中还将进一步分析的那样),而且,由于上述原因所带来的危险给女性造成的脆弱性,女性之间的联系在父权制下就显得异乎寻常地困难:女性几乎无可避免地会与其他女性发生对抗,原因正在于窥镜中的声音在使她们彼此对抗。但是,除此之外,我们似乎还能感觉到,王后在被迫接受自我同化的命运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强烈的绝望,正是这种绝望导致了(或者说来源于)她对白雪公主的仇恨。而白雪公主单纯、被动、毫无自我,而且远离控制了王后的那种对镜子的疯狂迷恋,她代表了理想的自我克制精神,而这也正是在故事的开头部分王后已经体现出来的那种品质。因此,由于王后恨她,白雪公主命中注定会取代王后,而白雪公主却不会被王后所取代。换句话说,王后对白雪公主的仇恨,早在窥镜提供了一个表面上的仇恨的理由之前,就已经存在。
随着故事的进展,我们会看得更加清楚,王后是一个会设置阴谋的人、一个制造故事情节的人、一个幕后策划者、一个女巫、一个工于心计的人、一个乔装打扮的人、一个几乎拥有无限的创造能量的人,她聪明、诡计多端,自我意识很强,正像过去的所有艺术家那样。另一方面,白雪公主则绝对纯洁、绝对单纯、甜美而空洞,代表的是我们前面已经讨论过的那种理想化的“静思的纯洁”,以及可以杀死王后的典范形象。作为童话故事中表现出来的屋子里的天使,白雪公主不仅是一个孩子,而且(正如女性的天使始终表现出来的那样)孩子气、顺从、恭敬,是从来没有故事的生活中的女主人公。但是王后却很成熟、具有恶魔般的特性,一心一意地希望过上一种拥有“重大的行动”的生活,一种“非女性化的”、有故事并讲述故事的生活。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作为王后的女儿,白雪公主构成王后自我的一个部分,王后想杀死白雪公主,就是为了杀死她的自我之中的那个部分,那个将所有的功业和戏剧性都阻挡于自己的屋子之外的天使。
王后创造出来的第一个死亡情节,可以说是一种幼稚的、直截了当的谋杀故事:她命令自己的一位猎人杀死白雪公主。但是正如布鲁诺·贝特尔海姆已经告诉我们的那样,猎人事实上是国王的一个代理人,一个家长式的——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是父权制度下的男性家长式的——人物形象,他“操纵、控制和制服那些凶恶的野兽”,因此,他“代表的是对人类中的动物性的、非社会的、暴力的倾向的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