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窗(2)

我在这里站得越久,心里就越断定,自己身在一个大王国里。

这时几乎还没有过去几个钟头,可在菲拉赫度过的下午似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那里,我拜访了教我历史和地理的老师。我们一起商议了我这个秋天面临的各种可能:我是该马上去服兵役呢,还是往后推一推,先开始大学学业?再说学什么呢?然后,在一个公园里,老师给我朗诵了他自己创作的一篇童话,征询我的看法,并且带着极其认真的神情洗耳恭听。他是个单身汉,与母亲相依为命。当我在他家里时,母亲一再透过关闭的门,询问儿子是否安好,需要什么。他陪我到了车站,顺手塞给我一张纸币,那偷偷摸摸的样子,仿佛有人在监视着他似的。尽管我打心底里感激他,可我却没有能够表达出来,况且我此刻在边界的另一端想像着这个人的时候,只是看到一个苍白的额头上长着一颗痣。那张属于他的面孔成了那个边防士兵的面孔。虽说那个士兵和我年龄不相上下,可是从他的举止、声音和目光看得出来,他显然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立身之地。除了在公园的树荫下对弈的两个领养老金的人和中心广场圣母头顶上那闪烁的光环外,那位老师,他的居所,以及这座城市都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图像。

与之相反,今天早上的一幕却萦绕在我的心头,不折不扣地历历在目。就是到了今天,也就是二十五年之后,又会完完全全浮现在眼前。在那片叫做林肯的山丘上,告别了父亲。这个村子因此而得名林肯山村。这个老态龙钟的人,身板瘦削,比我瘦小得多,他弯曲着双膝,垂挂两臂,因痛风而变形的手指此刻攥成了愤怒的拳头。他站在十字路口,冲着我大声喊道:“你去见鬼吧!像你哥哥一样见了鬼就安心了!像我们这个家的所有人一样都见鬼去吧!谁都一事无成,而你也不会有任何出息的!你甚至都不会成为一个会玩的人,而我好赖也算是一个!”此时此刻,他正好搂抱住我,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而我掠过肩膀,望着他被露水打湿的裤腿,顿时觉得他搂抱的不是我,而更多是他自己。可是在回忆中,我后来被父亲的搂抱留住了,不仅在耶森尼克火车站前那个晚上,而且在过了这么些年后依然如此,我倾听着他的诅咒,就像祝福一样。实际上,他是完全当真的,而在想像中,我看见他抿着嘴微笑。但愿他的搂抱也承载着我走完这个叙述的历程。

我站在朦胧的夜色里,被包围在来来往往的火车的隆隆声中,简直感觉惬意。我心想着,在有生以来与女人的拥抱中,从来还没有过被吸引住的感觉。我没有过女朋友。我所认识的惟一姑娘,每每拥抱我时,我都把她不是当作戏弄就是看成打赌。然而,同她一起拉开距离走在街头上又是多么自豪呀。在那些迎面而来的人看来,显然我们是天生的一对。有一次,碰到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他们中有人喊道:“你的女朋友好美啊!”还有一次,一位老妇人停住步子,从这位姑娘打量到我,随之一本正经地说:“你好福气呀!”在这样的时刻,那种渴望似乎就已经满足了。要说幸福,那就是过去在电影院里不断变幻的灯光下看着身旁那闪烁的侧影,还有嘴巴、面颊、眼睛。最快乐的就是身体与身体时而不由自主地微微靠拢。此时此刻,哪怕是偶尔的接触都会被看做是逾越雷池。照这样说来,我不就是没有女朋友吗?因为我所理解的女人不是贪欲或者要求,而仅仅是这个与我面对面的美人的理想图像——是的,这个面对面的人就应该漂亮!——我终于可以给这个人叙述了。叙述什么呢?干脆就开始吧。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想像着相互拥抱、喜欢和爱慕犹如一种持久的叙述,既小心翼翼,又无所顾忌;既从容不迫,又石破天惊,犹如一种净化的叙述,一种澄澈的叙述。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