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二曲 (1)

那天太阳很大,但是一过了中秋就泼辣不起来了,间又带着风,真是缠不过那老兄,晒得我如醉如嗔。妹妹怂恿我去看阿米足订婚,我说等她结婚了我才去,因为在这种天气里做何事都嫌奢侈,倒不如躺在藤椅上死死地看它,看它如何一步步把院子里的盆花给晒偏了,然后我再起身。妹妹却在一边唠叨:“人家阿米足老早就等你回来,要请你去看她的嫁妆,人家和你小学六年同班,你也不给她一点面子,人家可只这么六年的学生时代咧,你不去,我也要拖你去。”拗不过妹妹的嘴巴,只好站起身来,临时找出了一把新梳子,样式很别致,用包装纸包好题了字,妹妹又说要先去做头发,蓬头垢面不好意思,我也乖乖地跟去,美容院人满为患,又在这么好的天,我开始不耐烦了,直对妹妹嚷:“如果真是我要结婚,你怎么硬拉我来,我倒也愿意,阿米足今天也只是订婚,你就这么兴奋,不是要笑掉我的大牙吗?”两个人顶着大太阳又折回来,找小侄儿一块儿去阿米足家,要小侄儿踩小三轮车去,回来时可以载喜饼。他一听有吃的,立刻手舞足蹈。

时近中午,三个人在太阳下成了两个句点和一个叹号,沿着大水沟走,小侄儿踩得飞快,直要栽进沟里,妹妹很兴奋地说她的嫁妆有彩色电视机,我却仍如嗔如醉。那个阿米足就是那年伴我学车的马童呵,今天她已是有名有分的人家媳妇了,我反而是无名无姓,连职业也无的大闲人,甚至闲到她家去看她的嫁妆,这不是先要笑掉自己的门牙么!

她家门前拄着一竿鞭炮,地上也有好多炮屑,妹妹说:“男方已经来人了,我们赶快进去。”阿米足已化好了妆,坐在地板上正等着穿礼服。我几乎认不出她来,很像日本月历上的“吉永小百合”,根本判若两人。化妆术真是能化腐朽为天工,平日阿米足是一些儿也说不上好看的,同我一般丑得有余,而这一照面简直隔世之人。我一边赞叹,一边也有信心,到底是“三分人,七分妆”,来日我也可以借化妆术遮丑。我不住地说她好看,她推说:“没有啦,你也好看。”我怎么会好看?她一定乐得找不出话说。她一面穿衣服,一面说她的罗曼史:“没有啦,是我们自己认识的,好久了,有三四年了。我不是在那条巷子做内衣吗?他在隔壁又隔壁做西装,做久了就认识了,就这样嘛,也没什么。”可是我去过她的店里,知道她面对着巷子车衣服的样子,一台裁缝机车磋磋磋车个不停,难怪要车动了隔壁那个男生的心事,也难怪那男生要闻声而近,同行本是冤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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