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得课余,我爱到处散步,学校旁边有一大花圃,试种茶花、樱花、桂花、松柏、杜鹃等插枝小苗,常时任一园子樱花、茶花开得醉烂也少人去看,我每每要为花抱不平,可是每年它们都又开那么好,好到我佩服,因为它们不管人家看不看,还是照样花开花落,我管叫它们是“春鸣花”“夏鸣花”“鸣秋花”“鸣冬花”。我是到了花园地才知道花名,也像集邮式的认得多少算多少,有时也会对不识的人吹牛,事后都要对花儿们抱歉,它们才根本不在乎名不名,我却要来借花耍宝,实在不好。
花儿树儿如果随意长在路边、公园、水边就好,长在试验林里就有些怪,好像被隔离了,有些病态;我喜欢花长在人家院子里,特别带着人气,也像随时可以摘来下菜似的可亲可尝。公园的花儿也好,但是比较没有个性,又不容人去摘,天生的被防护得紧,即使凋落了也是给扫除的人没情调地清走,要是长在我家,我会像疼小鸟小兔地安顿好落花落叶的,林黛玉的葬花看来好像情感太奢侈了,其实她是疼尽天下的东西到得刻骨椎心的地步,花儿又是最脆弱的小神仙,她只有哭着将它们埋了,好让它们明年笑着开出来。
阳明山的樱花是出了名的,多数人却不知更有云海、浓雾、彩虹是不分春夏的;随时地云层一厚就飞起浓雾来,霎时排山倒海而至,眼前景物立刻成了咫尺天涯,如幻如真;又晨起临台北市区的山边常会白岚连峰,徘徊不去,放眼只见冰山绵延,不见市尘,非得借朝阳一照,连夜来的屯聚似乎生了根不想走了。再是细雨微阳里,忽地贯竖着半天彩虹,有时还搁在路中央,人走在彩虹里,雨簌簌地下,不醉亦醉,仿佛随手拈来是一段惊艳。听人说走在彩虹里不祥,我才更要去找来走,管它妖气不妖气,管它短命不短命哩!
这儿的街道、小路、人家特别干净,公园附近更是漫天硫黄味,大路两旁冒着烟气,像有无数箩筐的蛋在锅里煮着,只消张张嘴就有得吃了。这儿是天意多了一分,人意反倒只占两分,我待了五年,感觉上和天近了些,于人事上却疏远了,这也不知从何说起,反正就是八分天意,二分人事了。
我毕竟也是一个过客,像山头的云不安地朝前走,也不知何处是歇脚,而我的启蒙老师却是一股气流,催着我这一朵小云在天际里不住地翻滚,像孙悟空的滑稽灵巧,云儿同雪儿是近亲的,滚久了或者真会成个大云球也说不定哩!打从阳明山路走过,是美丽的错误?是偶然的际会?只有问那木讷的雾先生、风姐儿了,我究竟是打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