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5)

姓白的先生在官宦子弟中到处对人讲,说袁世凯朽木不可雕,长了一身烂疮。袁世凯听罢,寻了几次,发誓非亲手将他斩成碎块不可,吓得白先生远远地逃离去。

世敦、世廉劝他安下心来读书,他瞥都不瞥。劝得急了,他一本正经地问他们兄弟二人:“我问你们,你们见过大海,玩儿过大炮,坐过大轮船吗?”

世敦、世廉摇摇头。

“哼!”他背起双手,仰起头,看父亲房中没有动静,更瞧不起这两位兄长,慢条斯理地说,“我实在懒得理你们乡下人。同你们讲道理,你们能懂吗?”

“噢,呵呵——”袁世敦走近他,将声音拉得像乡间的绠绳一样,又粗、又硬、又长,贴近了他的脸,压低了声音,说,“凯儿,我们确实是乡下人。请问,你这位先生,家在哪里啊?恳请赐教,愚兄不才,实在不明白。”

“我、我……”

袁世凯支吾着,脸通红。他知道,这是学人的腔调,才弄出这样的尴尬。

“呸!”袁世廉在一旁狠狠地吐了一口。

袁世敦瞪大了双眼,逼视着袁世凯,接着扭转身去,摇头晃脑地说:“城里人真了不起啊!他们整日吃香的、喝辣的,夜夜笙歌宴舞,连一粒粮食都不尝。他们哪里是人?他们都是神仙呀!可是,这城里人他生来就是在城里吗?他不知道老家啊!一个人光想着花花世界,不知道祖宗和老家,我看,这人,这城里人比乡下人也强不到哪里去——他是一个风筝,纸糊的,算是一个东西,也只是一个东西吧。”

袁世凯翻了翻眼,想说什么,又闭住了嘴。自从钱先生故去,袁保庆对袁世凯放任了许多。两个哥哥当然依着他,不敢同他较劲。这次实在是他们忍无可忍。

袁世凯转而又趾高气扬起来,仰望了天空,依旧异常傲慢地说:“怎么?人各有志,岂能强求?我告诉你们说,读书,为人捉笔,人生能有多大出息?大不了得几个赏钱,分两杯酒吃。古来又有几个人读书做成了大事?看那李白、杜甫,破笔烂纸,写的都是不得意、不得志;再看那唐太宗、元世祖,他们可曾研墨染笔以度人生?可恶这姓白的先生,天天让我们背来背去,全不懂天下是枪刀砍杀出来的,差点儿误了我们兄弟的前程。你们竟还学他那样来糟蹋我!看看你们自己吧,年纪小小的,呆如木鸡,整日读书,都读懂了什么?能写些什么?看你们那模样,腰弯得像那干臭的河虾,还要来教训我!我说错了又怎么?你们配得上对我指手画脚吗?我告诉你们,这乡下人就是不如城里人。我就是这样讲,你们又能怎样?你们是什么东西。”

看两个哥哥不出声,他更起劲地说着:“你们知道,他们英国人用鸦片来毒害我们,掠走我们银两千千万万。他们凭什么?这个道理你们读得出来吗?破烂文章,能造出枪炮和大兵舰吗?古书,皆属于古人,要读,你们只管去读!袁慰亭我爱的是做英雄。”

说罢,他如醉汉般,摇头晃脑地走出去,又去秦淮河畔看风景。

两个哥哥气得头疼,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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