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主张中国参加协约国对德宣战。读者不解,便致函《新青年》问:“为什么你们主张中国向德宣战?”陈独秀著文答曰:一、对德宣战不是想获得赔款,也不是报旧怨,与主张公理更无关,而是要为中国争得一点弱者的生存空间。既然已与德国断交,已非中立,与其骑墙,莫若宣战。二、不喜欢战争,是中国人的旧疾。几千年来,只配当奴隶,图一时之苟安。所以要以民意决定外交方针,我们是绝对不敢赞同的。如果什么事都由多数决定,您就看吧,留辫子、裹小脚、复科举、辟帝制,难保不会都有多数人赞成。三、谁说本杂志代表舆论?本杂志的宗旨,就是要反抗舆论。

一日,亲美外交总长伍老博士伍廷芳,到新婚的蔡元培家拜访,以求其新夫人黄仲玉的画为名,实际上是拉社会名流支持亲美派的对德方略。一位清末显宦名流,低声下气地到士子群里寻求支持,让蔡元培不胜感伤——想不到文人一有权欲,竟会变得如此下作!相较之下,北大真是一块干净的地方。不走仕途的学者再愚蠢、癫狂,文人的操守、道义还在,也有真学问在。

1917年5月23日,黎元洪终于免去段祺瑞的职务,“府院之争”暂告结束。段祺瑞带随员移师天津。就在这一天,蔡元培在吴玉章等人的陪同下,也登上了去天津的火车。蔡元培此行,一是应南开中学邀请去演讲,二是应陈独秀之请去见一个人。

到天津车站,老朋友严修和张伯苓如今是南开中学的校董和校长,早已在站台等候多时。中午老友设宴,席间自然谈南开趣事。

蔡元培在南开中学礼堂,演讲令他名闻天下的《思想自由》,博得莘莘学子的阵阵喝彩。会后,张伯苓特别向他介绍了南开的高才生——后来成了共和国总理的周恩来。周恩来眉宇存英豪之气,谈吐不凡。他向蔡元培深鞠了一躬,说自己速记了一份先生的讲稿,想在南开校刊上发表。

蔡元培看到周恩来的记录,一下子被这位少年郎的飘逸而有魏碑风骨的小字吸引,所记似无差错,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趁吴玉章与南开敬业乐群会座谈之际,蔡元培决定去请自袁世凯死后一直隐居天津的刘师培。蔡元培此次来津之前,陈独秀去广济寺听人讲学,无意中见到穷困潦倒、一身是病的刘师培。老友偶遇,惊喜中又添些伤感,分手后,陈独秀去见蔡元培校长,希望给这位与章太炎(枚叔)并称“海内二叔”的申叔在北大谋一教职。于是,蔡元培决定借去南开演讲之便亲自去请他出山。往事如烟。路上,想的都是刘师培。

刘师培,字申叔,改名光汉,号左盦,1884年6月24日生于江苏仪证一个书香门第。其家三世传经,曾祖、祖父、父亲皆为清代乾、嘉时的经学家,通经史家学,渊源甚深。

刘师培虽是年少而负盛名的国学名流,其个性极为复杂,其操守也被诟病。从弱冠算起,由热心科举的士子,到提倡“光复”的志士,再到出卖革命友朋,甘当清廷密探,甚至跻身拥戴袁世凯恢复帝制的“筹安会六君子”。其多变、背叛行径被学人所诟病。爱其才者,以“外恨党人,内惧艳妻”为其开脱,而1907年刘师培自家“输诚”的《致端方书》中,解说自己误入“排满”歧途,把自己的背叛丑行说成是受人教唆,一股脑儿推给蔡元培、黄兴诸人,就有些无耻了。

刘师培8岁学《周易》,12岁可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禀赋极高。有载:“为人虽短视口吃,而敏捷过诸父,一目辄十行下,记诵久而弗渝。”其1901年17岁中秀才,次年中举人,于是意气风发地于1903年赴开封会试,不料落第,懊丧不已。在回仪征的归途中,常饮酒买醉,对会试屡有微词,癫狂时,把科举伪弊骂得体无完肤。官府闻之欲拿问治罪,故有“由扬州以政嫌遁沪”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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