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爱情(9)

(三)黛玉情之痴

黛玉是一只作茧自缚的痴蚕,她终生被爱情所缚,演着一出“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悲剧。由于爱得深,深而成痴,所以又因痴成病,这是黛玉之幸,也是她的大不幸。她在曲折的爱的历程中,她的脆弱的心几近破碎,然而又是因为服了爱这剂良药,又使她的心重新鲜活如初,再为爱情、诗歌、闺友闺情而跳动,体验着初历人生的喜悦。然而她面前道路曲折而漫长,无论是回顾或前瞻,入眼之象尽为荆棘满途,且不时有偷窥的冷眼,瞄准的毒箭,诚如鲁迅先生所说,处在这种境地,为了防范,有时就得横站,所以在行进之中就格外费力,而且也极易受伤。她没有阳关大道可走,只有这深幽曲径可行,因为脚步趔趄,跌倒跌伤的事随时都会发生,所以就使她淤血的心格外沉重,然而她不曾屈服,诚如鲁迅先生所说:

“倘是墨翟先生,相传是恸哭而返的。但我不哭也不返,先在歧路上坐下,歇一会,或者睡一觉,于是选择一条似乎可走的路再走,……其一便是‘穷途’了,听说阮籍先生也大哭而回,我却像在歧路上的办法一样,还是跨进去,在刺丛中姑且走走。”

黛玉就是这样地向前走着,体验着众多的不幸。

这就是黛玉的痴情。她坚执于一,从来也没想到改弦易辙,这自然要使她有一个“处处碰壁,处处难行”的悲剧命运。因痴而成病,便成了她变态心理的来源。

黛玉对她不可实现的爱情“九死其犹不悔”。在宝玉“大承笞挞”之后,“探病”就成为一个极好地展示人物性格的机会:宝钗第一个来了,又是送药又是规劝,终于在不经意间说走了嘴:“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连宝玉听了都心中大畅。宝钗在殷殷嘱咐一番之后走了,随之宝玉也处于“半梦半醒”之中——

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

黛玉哭着来哭着去,既没有宝钗“随分应时”的话语,也没有宝钗的款款温情,只带来一双“肿的桃儿一般”的眼睛,临别,也只是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把宝钗和黛玉两相比较,谁最有情,谁最多情,谁最痴情,已是不言自明的了。我们虽不能说宝钗是在“作秀”(也有真情在里面),但对于那个“情”字孰深孰浅,孰多孰寡,不是判然有别吗?唯其如此,黛玉才怕“别人取笑开心”,她才“三两脚步转过床后,出后院而去”。

上述种种,还不是病态的表现,黛玉的痴情是通过比较正常的方式来表现的,但在大多数时间,却以非正常的方式表现之,也即病态的方式。她常常把宝玉当做她感情发泄的对象:苛责,奚落,鄙夷,嘲讽,无所不用其极。真是有些不合乎常理常情了。王蒙先生说得好:

从爱出发,走了一遭,剩下的只有恨,……这种情的悲剧性,恨与痴的至死互不理解互不相通,这是比离异、争斗、嫉妒乃至奥赛罗式的误会情杀、罗密欧和朱丽叶双双殉情等等都更具悲剧的悲剧性。(《王蒙活说红楼梦》,作家出版社2005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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