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钢桌

我曾经和康永合开了一家名叫OKE的网络公司。这次要说的不是那家寿命不长的公司,而是办公桌。

公司开始装潢时,大部分的人都选用一般OA家具,但康永却不愿意用OA家具。当时,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我们实在买不起名牌,于是康永特别去定制了一张不锈钢桌面的办公桌。

看到那张办公桌时,我笑了起来。

康永问:“什么事那么好笑?”

“我笑这张桌子不像办公桌。”

“你不觉得这张桌子很有品位吗?”康永理直气壮地说,“为什么办公桌一定要长得像办公桌?”

“你要我说实话吗?”我说。

“什么实话?”

“我看到这种不锈钢材质的桌面,很难不联想到医院太平间或病理解剖室用的那种台面。”

康永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不觉得那——样——更——帅——了——吗?”

我摇摇头。老实说,当过医生的我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康永也笑了笑,对我的没有品位,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于是有一段时间,我每天就看着康永在那解剖台似的台面上,接电话、写字、批公文、用电脑,总会想起病理科医师,或者是法医在做着他们的工作。

那时候康永很希望OKE能够经营得很好。因为蔡爸爸是个商业律师,康永相信如果能把公司经营得很好,蔡爸爸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不过很可惜,这个愿望还没有实现,蔡爸爸就过世了。

蔡爸爸过世的那天,我被康永紧急call到台大医院急诊室去。我到达时,蔡爸爸已经过世了,因此,除了协助康永处理死亡证明相关手续以及蔡爸爸的后事外,我能帮上的忙实在不多。

等手续都办完之后,我和康永两人就在急诊室门口等着灵车来接蔡爸爸的遗体。

那是我看过康永哭得最惨的一次。那天,我记得他眼睛都哭得泡泡的了。我却一点也想不出来怎么安慰他,于是只能坐在那里看着他哭。

我想了半天,觉得似乎应该跟康永说,蔡爸爸这样离开,没有折磨,也算是很有福分的一件事。正想说出口时,蔡爸爸的遗体缓缓地被推了出来。

我和康永几乎是同时瞄到了推车上那个不锈钢的台面。我不确定康永是不是和我想起了同样的事,就在那一瞬间,康永看了我一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一个有点突兀的笑。可是那时候,我就是觉得完全能够理解那个笑。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工作人员开始搬动蔡爸爸的遗体,康永又难过地继续哭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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