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传》 诗书以传家(3)

悲愤之下,他放声长啸,抓起身边唯一的长凳,重重地砸在铁窗上。一声巨响,听到哭声也无动于衷的狱卒们终于肯赶过来。然而,他们看到的,不过是颓然倒在地上的年轻人。他已经明白了一个更为残酷的事实:自己的左腿,因为延误了治疗时机,早已残废,从此之后,他便是一个废人了。

然而,更重的打击却还在后头。三天后,丁二被释放出狱。他拖着一条沉重的废腿,默默地走进村子。村民们指指点点,他们的异样目光让他明白,他家里一定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果然,他一走到家中,便发现徒然四壁的家中挂上了白幡,俨然是一个灵堂,而灵堂上,挂着的,正是母亲的遗像。

他脑袋里嗡嗡作响,有交好的村民告诉他,他的母亲,在他入狱之后为他四处奔波,可一个妇道人家,无财无势,能有什么办法呢?她日夜哭泣,最终双目失明,因着眼睛不好,却依旧要到处奔走,一日天色暗淡,年迈的妇人失足跌落井底,命丧黄泉。而他深深爱着的恋人,已在前几天,被王桌纳为妾室。

这杀母夺妻之恨,令丁二悲愤不已。他的心里,已经有一个渐渐成型的念头。他没办法放过这个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恶人,他打算以身殉法,就算是拼上自己的一条命,也要为自己和母亲讨回一个公道。他在一个月之后,偷偷潜伏在王桌的必经之路上,向仇人奋力举刀刺去,却被王桌的家奴迅速发现,家奴将丁二狠狠推开,所以这一刀只是在王桌的臀部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却没有伤及他的性命。

家奴一拥而上,夺下他手中的刀,将他转送至官府。丁二没有反抗,他知道,这一败,此生报仇已是无望。他像一个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被关入狱中,浑浑噩噩地活着。为何恶人总能够贻害千年,好人却不能长命百岁?他在冰冷的狱中,偶尔会想起母亲慈爱的笑容和恋人温柔的回眸。然而,转眼间,已是沧海桑田。

丁二以为,此生自己再也无法见到狱外的日光。命运却在这时,又发生了逆转。查文清的上任,改变了这个可怜人的命运。他将丁二从牢中释放出来,又可怜他身有残疾干不了重活,于是将他带回海宁,做了自己家中的长工。

而此时,丁二早已不是那个有梦想有血性的年轻人,他所有的激情、所有的理想,都已经在漫长的时光里,被磨平和消散。他走出困住他多年的监狱,抬起手,捂住双眼,才发现自己都已不认得阳光的温度。他微微张开指缝,让阳光过滤一丝进来,这光芒,太耀眼,太锐利,太久违,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在这灿烂的白日里流泪。

后来,这段带血的往事,被当年听故事的孩童反复回忆,写进了一本叫作《连城诀》的故事里。故事里的男主角叫作狄云,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师妹,却因师伯的儿子想要强占师妹,被投入监狱。八年的牢狱生活,他最终走出了那里,机缘巧合之下,还练成了绝世神功。然而,手刃仇人之后,他发现,小师妹早已嫁为人妻。他茫然之间,决意走向雪山中老死。

金庸是仁慈的,他最终给这个凄苦的年轻人一个充满希望的结局——在报仇路上,同狄云渐渐相知相许的姑娘水笙,最终爱上了他,并跟着他,离开了浩瀚而诡谲的江湖,愿意一同并肩在苍茫的雪山中做一对雪地里的鸳鸯。

或许是因为现实中,丁二的命运实在过于凄凉,因而,一向是以悲剧结尾的金庸,也愿意让他在虚幻的世界中美满一些,至少,在那个任凭他决定故事走向的世界里,他有能力,让这个可怜人获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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