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权只需五分钟(2)

汉娜·阿伦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一书中,揭示了一种“平庸之恶”。

纳粹党徒阿道夫·艾希曼在接受审判时,一律以“一切都是奉命行事”来回复对其罪行的控诉。这让很多人无比困惑,因为艾希曼在日常生活中是一个谦逊有礼的人,他并不仇恨犹太人,也不是一个纳粹主义者,但他亲手把万千犹太人送入了地狱。“艾希曼以及其他千百万名参与了犹太人大屠杀的纳粹追随者,有没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服从了上级的命令呢?我们能称呼他们为大屠杀的凶手吗?”阿伦特的结论是,艾希曼当然有罪,他的罪恶不在于卑鄙异常,而在于动机肤浅。他心甘情愿地参与了极权统治的“伟大事业”,毫无保留地把这种“伟大事业”当做最高命令。他本性善良,但他不加反思地为恶的目标尽职尽责,并视其为美德。“政治不是儿戏场所,在政治中,服从等于支持。”

令人欣慰的是,相比于艾希曼所处的纳粹德国,“斯坦福大学监狱实验”和“第三浪潮”组织只是小范围内的封闭实验。只要这个小范围之外依然有自由的空气,任何扭曲和反常就有被纠正的可能。尤其随着互联网技术的迅猛发展,大范围建构封闭环境和重现骇人的极权体制几乎是不可能的。

相比于电影《浪潮》,发生于美国那所高中的真实事件也要温和得多。作为娱乐产品,《浪潮》难免为了增强震撼性或迎合某种结论而故意夸大其词。

不过,丧失道德判断能力和独立思考能力,确实是现代人最可怕的症状。

《乌合之众》一书就揭示了这样一种情况:约束个人的道德和社会机制会在狂热的群体中失效,身处群体的个体会表现出独处时所没有的倾向性。显然,群体的非理性比上述那些封闭的人性实验更普遍。你一定听说过因为轻信谣言而疯狂抢购食盐的新闻,你一定见过人群因恐慌而导致踩踏事件的画面,你一定见识过演唱会现场粉丝的亢奋与癫狂。屯盐的人群中,肯定有一些非常理智的人,踩踏事件中,肯定有一些非常冷静的人,狂热的粉丝中,肯定有一些内向腼腆的人,但他们在人群中放弃了自己的理智、冷静和矜持,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过,在这个清明世界,要说“极权只需五分钟”,多少有点故作惊人之语,群氓效应也只在群体聚集的场所才可能发生。但人性的攀爬容不得半点懈怠。当你认为人性足够美好、世界足够安全时,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描写了一种极具诱惑力的未来:人类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每个人接受命定的生活、工作和消费模式;人们的喜好被用各种科学方法控制着,不需要学习和阅读;人们永远心情愉快,一旦出现负面情绪,就用药物进行治疗……

有没有跟现代人的生活非常相像?面对人生困惑,我们越来越多地求助心理咨询而不是独立思考;我们不再靠意志力来戒烟,而是求助于电子烟等技术手段;如果心情不好,我们可以用音乐、喜剧等来转移注意力;我们在按照商业宣传的标准打造自己的身材甚至容貌;我们在按照电视剧的情节审视自己的生活;我们都在追求个性,但行为模式却越来越趋同;商业广告永远在描绘着一种可望不可即的生活,让我们疲于奔命;我们越来越喜欢接受碎片化信息,越来越不喜欢深度阅读……

你不是一直在追求快乐吗?那好,这个美好的新世界都能给你!不过,“新世界如此美好,它只有一个小小的缺陷——在那里,幸福的人们全都是‘被幸福’的”。

在消费主义时代,我们更应该警惕赫胥黎式的未来,而不是奥威尔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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