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停办后,由王绶之出资清理学校债务。父亲另租下华界小东门的一座陈旧、矮小三层楼房,房子楼梯狭窄,两人上下要侧着身子,房子又小又挤,光线也不好,和以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有门路的学生们看不到前途,纷纷走掉了,没有门路又喜欢艺术的几十个学生仍追随父亲,仍然无忧无虑,快乐地唱歌跳舞。父亲挂上“美美女校”的牌子,仍任校长。教员只剩下杨九寰、王人路等寥寥数人,皆不拿薪水,只尽义务。

美美女校仍然步履维艰。父亲一边勉力维持学校的正常运转,一边勤奋创作。在这种情况下,父亲写出了歌舞剧《小羊救母》及《小利达之死》。另外,父亲开始创作成人爱情歌曲,写出了一批以《毛毛雨》、《妹妹我爱你》为代表的适合城市市民口味的爱情歌曲。和以往一样,这些歌曲首先在学员中传唱,很快就唱遍上海,又唱遍全国。

这期间,父亲干了一件一生都为之自豪的大事。“四一二”反革命政府之后,宁汉合流,宋庆龄和国民党左派陈友仁等秘密来到上海。宋庆龄反对蒋介石、汪精卫反苏、反共、镇压农工的行为,坚持“联俄、联共、扶助农工”。鉴于国内局势险恶,宋庆龄决定远走莫斯科,准备与已经到达那里的国民党左派人物邓演达等人会合,共商大计。但走之前须召开一个重要会议,因为国内诸多事情需作出安排。当时宋隐居于租界,租界当局不允许她在租界内召开会议。宋庆龄无计可施,想到了为人正直又古道热肠的父亲。父亲在上海大有名声,既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又与宋熟识,早得她信任。于是宋庆龄派人找到父亲,请他安排会议地址。

父亲深感责任重大,反复思虑,决定将会议地点定在美美女校。美美女校刚搬来,当局还未重视,也没有派人监视,与周围的邻居也不熟悉。女校所处之地是贫民聚居之地,脏、乱、差,当局也想不到雍容华贵的孙夫人会潜往此等脏破之地开会。宋庆龄欣然同意,会议在美美女校如期召开。在会上,宋庆龄就当前的形势作出了分析和判断,明确了国民党左派的斗争方向,通报了访苏的行程及目的。会议召开时,父亲亲自充当保卫,守在女校大门口寸步也不敢移。会议结束后,宋庆龄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眼里露出是感激和关爱。

父亲苦撑危局之际,四叔黎锦纾、六叔黎锦明、七叔黎锦光先后到达上海和父亲会合。四兄弟多年没有聚在一起了,现在这风雨如晦的上海团聚,一方面是欢欣,另一方面却是苦涩。四叔黎锦纾是共产党员,大革命失败后,他倾向于邓演达的反蒋之路,后来参加了由邓组建的“第三党”;六叔从海陆丰农民运动的硝烟中逃得一命,从此走上了以笔为枪、为民呐喊的左翼作家之路,被鲁迅称为“湘中作家”;七叔黎锦光从血肉横飞的北伐战场上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从此他远离政治,也远离了战场,开始潜心音乐创作,成为“黎氏八兄”中的第二个卓有成就的音乐家。而父亲,性情和爱好都让他别无选择,除了继续走音乐之路,他还能有什么路可走呢?

四叔黎锦纾和七叔黎锦光都参与了学校的管理,这让父亲轻松了许多,而六叔黎锦明则在自己关在房里奋笔疾书,短短的时间,就写出了中篇小说《尘影》、《一个画家的妻》,短篇小说《小岔儿》、《妖孽》、《高霸王》等。由于三位叔叔的到来,不断有原北伐军的同志寻来,或寻求帮助,或寻找工作,或讨要盘缠,或躲避追捕……同时,不断有国民党军警前来骚扰,黄秘书长也没有死心,一只眼睛仍盯着父亲,美美女校仍处危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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