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得体(2)

这不算惊心动魄。家中的电话一般在晚上十点半后就无声息了。有天半夜一点多电话竟响了起来,祖母在她床头接起,我也同时在我的卧房接起。那一头是女人的声音,提了祖父的名字说三道四,摆明是破坏家庭来的。祖母听完只客气地说:“刘家有刘家的规矩,现在时间太晚,有什么事请您明天再打来。”我直觉不妙,摸黑进了祖母的房间,钻进她的被窝。她却一点没事,如往常一样,就着床头昏黄的灯光,看着她最爱的翻译小说对我说:“回房睡去,别影响了明天上学……”据说这女子再也没打来,家中继续着平静的生活。

但这样的祖母会不会得体得太像打仗了?可能有点,但更多的是优雅,优雅之中还有幽默。

小时候,一有什么事不顺,我总爱嚷着:“啊啊啊!我要死了……”

祖母就叫一句:“英英啊!”

我本能回:“什么事?”

她就笑着说:“咦,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说话啊?”

常常晚饭后她牵着我散步,我们会一起唱歌。她唱英文老歌我唱儿歌,祖父有时也凑一

脚,但唱来唱去只有一首“黄埔军校校歌”,祖母还是百听不厌。这种生活情趣其实伴随着一种坚定信念。她说自己一辈子能为这个男人付出一切是种骄傲。

祖父临终,祖母用自己满是皱纹的手,摸着祖父的白发说:“安心去吧,家里交给我了!”祖父阖上眼的剎那,儿孙全都哭着跪下,祖母却依然挺着,“别吵他啊!要让他安静安心地走啊……”淡淡一句,就像她在她男人书房门缝下,又轻轻塞进了最后一张字条。

祖父走后,祖母八十岁生日,我们决定替她好好的庆贺一下,也希望减轻她痛失伴侣的伤。我问她要什么生日礼物?她说:“我与你祖父一起书画了一辈子,可否结集成书分赠亲友留念?”再来一整个月,她无数次往返出版印刷厂亲自校稿、选纸、看打样。这大概是一种自我治疗,也是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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