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的季节变幻(1)

瑞典学院院士佩尔·韦斯特贝里指出瑟德尔贝里不是瑞典的,他是斯德哥尔摩的和欧洲的。确实,斯德哥尔摩的街道好比瑟德尔贝里的家常院落。他的第一部小说《错觉》,就明显借鉴了波德莱尔徜徉巴黎的方法行走于斯德哥尔摩。1941年瑟德尔贝里去世时,诗人贡纳尔·埃凯洛夫称赞瑟德尔贝里是继贝尔曼(1740—1795)和斯特林堡之后的,“第三个伟大的我们文学中的斯德哥尔摩描写者”。而2002年斯德哥尔摩作家中心评选斯德哥尔摩读物,《格拉斯医生》得票数高于斯特林堡的《红房间》。

《错觉》被瑟德尔贝里自称为环境小说。街道、广场、自然,他的首都不仅是地理的,也有文化和社区历史,有知识和伦理的氛围。不同的天气、季节,不同的地点,多岛湖、饭馆、住房、教堂,每一个环境都呈现不同的特点。

瑟德尔贝里和他的人物,在大饭店、克拉拉教堂、斯特朗姆河等不同景观中转换自如。读者知道格拉斯医生在哪儿买雪茄,在哪儿修钟表,在哪儿骑马,又是在哪儿喝柠檬水,品尝potage a la chasseur。能听到当时城中的交通工具,大车咔嗒咔嗒奔过,出租马车和电车摇着铃铛。能看见灯光在黄昏,在斯特朗姆河的水边蜿蜒处渐次闪亮。既能看到老诗人贝尔曼的墓地,也能领略斯特林堡点过的菜单、坐过的饭店。特别重要的是,所有自然和人文景观的描写与人物心理及情感共存共生,水乳交融。

跟着格拉斯上瓦莎桥,将胳膊抵在栏杆上看风景。看圣灵岛上的灰色房子。那摇摇欲坠的、木建筑的、古老北欧风的浴室倒映在斯特朗姆河里,流水中老柳树垂挂着枝条。当进入老城,爬上大教堂坡,拐进小小的街巷,可以感受一种压抑的夜的空气在狭窄的房屋间隙里,可以看墙壁那些奇怪的阴影。或随格拉斯在不自然的苍白夜色中往家走,感觉空气和正午时的一样闷热,“渗透了苦恼似的,在国王岛那些工厂烟囱之上,那聚集的红色尘云,已经转黑,像沉睡的灾难”。走过克拉拉教堂,看每条长椅上都坐着的情侣,说着悄悄话;有些,带着迷醉的眼睛,交错着彼此的双腿,在互相亲吻。

在格拉斯有着好心情的早晨,可以跟他一道去骑马。“朝着哈咖骑过去,绕过回音亭,骑过考帕坦特。露珠和蜘蛛网遍布所有大大小小的灌木,树间掀起沙沙的声响。德瓦正在它最好的精神头上,泥土在我们的身下起舞,既年轻又健康,就像是在造物的第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当骑到一个客栈,下马一口饮尽一瓶啤酒,然后拦腰搂住一个褐色眼睛的姑娘,转上一圈,吻一吻她的发,又上马驰走。格拉斯还未完全丧失的好心情,近乎本能,是造物主赐予了他的,生命原本该有的模样。

最经常的,是在晚间的散步中走过大饭店。有时,天色向晚,金色的夕阳照在烟灰色的王宫前院。人们走过人行道。能听到他们的嗓音,瘦长的美国佬慢吞吞说着俚语,矮小肥胖的犹太商人带着鼻音,普通中产阶级的音调中有种周六的满足。很多时候,格拉斯一点也不想回到自己孤独的房间,宁可在大饭店人行道边的椅子上多坐一会,听音乐穿过城市的静夜,清晰而高昂地从斯特朗姆帕特仁那儿传来,看皇宫将那失明而注视着的窗户投影在河水里,看一颗蓝色的小星星在若森巴德上方停留和闪烁。同时听邻桌的谈话,听他们谈论女人和爱情。“失明而注视”的窗户,是一个传神的对暮色中窗户的描摹,但也许不止于此。失明而注视,也像人类,像人类对爱的注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