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薄雾还没有散尽,队伍就在场院上集合了。战士们排列成方阵,等待着早点名。徐所长说话了:“今天不出操了,大家一字列队,传达军分区首长的指示。”
副所长“咚”地向前跨出一步,举起拳头喊着口令:“全体注意,向我看齐——”战士们迅速动起来,排起了一字长队。徐所长走到了队伍一侧,他特意看了园子一眼,催促道:“赵平原,还不快站好?”
园子想起昨晚徐所长的谈话,猛地醒过神来,他紧跑了几步,跑到队伍的前头,默默数了数,挤到了队伍里。李二牛回头看了园子一眼,低声说了句:“小鬼,站队还往前挤?”
队伍已列队完毕,徐所长喊了一声:“队列里别说话。报数!”
战士们开始报数了:“一”、“二”、“一”、“二”……口令声高低错落,此起彼伏。战士们已列队整齐,摆开一条长龙阵。副所长跑步出列,立正敬礼报告着:“报告所长,冀中军区第十军分区卫生所全体人员列队完毕,请指示。”
徐所长望望大家,响亮地喊着口令:“稍息,立正。”
徐所长提高了嗓门说:“同志们,咱们冀中军区第十军分区党委下达了指示。平原抗战,咱们坚持了八年,小鬼子终于缴枪投降了。这日子可来得不易啊,我们一边要保卫,一边还要建设。也就是说,咱一部分同志要继续扛枪杆子闹八路,一部分同志就要脱下军装,去参加家乡的土改,做老百姓了。”
他咳嗽了一声,接着说:“很多同志从参军第一天起,就没回过家呀,更多的我就不说了。听我口令,刚才报数,数到‘二’的同志,向前五步走,立定,向后转!数到‘二’的同志,留在队伍上。数到‘一’的同志,响应咱队伍精兵简政的号召,回家种地……”
队伍“嗡”地一声乱了。园子刚才还和二牛哥并排站着,没想到几步迈出去,就要和二牛哥分别了。他猛地冲过去抱住了二牛哥,战友们抱在一起“呜呜”地哭起来,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难舍难离呀!
二牛哥也哭了:“园子,别哭。你忘了?你说过一开春儿,我就拉耧耪地哩。”
园子哭着说:“二牛哥,我那是编排你哩,你还记恨我。”他“呜呜”地哭得好伤心。
二牛哥替园子擦着泪:“好兄弟,哥舍不得离开队伍,舍不得离开你呀……”
军令如山倒。二牛哥还是走了。临别那天,他在送行的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园子。不知道园子跑回驻地干啥去了,复员战士的队伍就要出发了。二牛哥站在村口的大榆树下,一遍遍地眺望着。
园子从驻地再跑出来时,手里捧着一条乌溜溜的辫子,那是秀姑剪下的辫子。他跑近了,已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二牛哥接过辫子,眼睛潮湿了,一把搂住了园子……
六
父亲说,他清楚地记得,送走李二牛和复员战友们的当天中午,队伍正在开饭,就听见村边忽然传来尖利的呼啸声,紧接着几发炮弹“哐哐”落到了大清河边,震动了村庄和田野。
父亲当时正在给伤员喂饭,碗一下子没拿住,“咣”的一声打碎在院子里。
不久,队伍上就召开了大会,说咱复员的战友们没有回到家,在半路上让国民党的军队截留了。国共合作破裂,解放战争打响了……
后来父亲才知道,截留李二牛和复员战友们的这支国民党军队,正是沿平汉铁路向北集结的国民党新八军高树勋部。很快,这支队伍就被八路军晋冀鲁豫野战军刘伯承部围困在漳河北岸。一九四五年十月二十四日,国共两军于邯郸激战,高树勋率部战场起义,成为自日本投降后国民党部队的第一次重大倒戈,震惊中外。高树勋起义后,出任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十纵队司令员。新中国成立后,他曾任河北省人民政府副主席、副省长等职。
历史的安排,就这样充满戏剧性,前后不到一个月,李二牛又回到了自己的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