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又见它(3)

再把时光倒退,如同我们看影碟时,用手按着back键,然后一切就可以重新出现在你的眼前,我们还是那么年轻,我们还是那么任性,好像时光从来没有消失过,好像日子从来没有打乱过,一切清晰如同阳光下的溪涧,我们几个好朋友,站在青春的河岸边,看流岚,猜火车,清晰得毫发毕现,听着时光哗啦啦地奔跑,于是我们哈哈地笑。就这样退,就这样一直退,退到几个月前。几个月之前我站在四川黑色盆地的中央,躲在三十五度热的树荫下喝可乐,听周围的知了彼此唱和兴高采烈,阳光如同碎银,明亮到近乎奢侈。风从树林最深处穿越出来然后从树顶疾驰而去,声音空旷而辽远。我的学校有着无穷无尽的树,我和微微总是行走在那些苍翠得如同漫溢的湖水一样的绿荫下面。我和微微已经认识快一年了。一年里面,彼此的眼泪和欢笑都一点一滴地刻进对方狭窄的年轮里,那是我们干涩而颠簸的一年,这一年,我们高三。而几个月之后,我站在上海,在零度的清晨擦去自行车座上结的薄薄的一层冰霜去上课,周围人流快速移动,如同精美的MV中拉长的模糊的光线。而我在其中,清晰得毫发毕现。我学的是影视艺术技术,我知道怎么用摄像机和后期技术来做到这种效果,只是我不明白,这样的景况预示着什么。

2002年,我从四川离开,飞往上海,我独自背着沉重的行囊走出那个我生长了十九年的盆地,那个黑色而温暖的盆地,过安检,登机,升空,脱离的痛苦,如同从身上撕裂下一块皮肤。在飞机上,我靠着玻璃窗沉沉地睡去,梦里不断回闪曾经的碎片,回闪出微微和卓越的笑容,回闪出小A白衣如雪的样子,回闪出我遗落在四川的十八岁。梦里想起一个朋友说过的话:“我的理想就是存钱,存很多的钱,存到有一天我们可以买很大的包,装下我们所有的书所有的CD和所有的理想,我们手挽手一起跳上火车咣当咣当,我们迷迷糊糊地随着人群下车,然后出现在我们喜欢的人的城市,就那么出现在自己想见的人的面前,嘻嘻哈哈,热泪盈眶。”2002年我没有喜欢的乐器,如果说有,也是大提琴延续下来。我在上海大学,在空旷而寂寞的草地上穿行。每个星期二的晚上,我骑着车从教室回寝室,一个人穿越夜晚黑色的风,有时候和阿亮在一起。这个时候我会听见大提琴演奏的乐曲,是我们学校的广播节目,我不知道选这些乐曲的是谁,只是我总是在想,他或者她,也许是个有着落寂的笑容的孩子,一个站在年轻光阴尾巴上的牧童。我的寝室对面有个人是学大提琴的,我在一个傍晚看到他把琴从楼下搬上去。很多个夜晚我就是坐在二十瓦的台灯面前,写文章,看小说,听那个人生涩的琴音。在翻动书页的瞬间,我总是听到马蹄穿花而过的声响。

三月的牧童,打马而过。惊雷。雨点一滴一滴飘下来。

2002年我几乎没有听CD,我的CD机遗忘在四川的家里,所以我在上海过了一段宁静的日子。后来某天心血来潮,跑去买了个松下,然后又跑到宿舍门口的马路边上买盗版买打口CD,甚至花掉四十块钱买了一张国外来的“皇后”的精选集,我抱着一大堆的CD跑上楼去,然后倒头就睡,耳朵里面轰隆隆地响,跟开火车一样。但是以后我很少再听CD,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CD机被我放在写字台的上面,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尘埃。我突然想起自己高二高三的时候,没日没夜地沉浸在近乎破裂的呐喊声里面,想起那些日子,内心就惶惶然般纷乱,下雪般地惆怅。

2002年,似乎真是一个时光的断层,我对自己的过去开始一种决绝的割裂,如同一种背叛,我将那个忧伤的寂寞的孩子孤独地留在他的十八岁,将那个怕黑怕人多却又怕孤单的孩子留在那片黑色的大地上,然后一个人如同夸父一样朝着成长义无反顾地奔过去。曾经有位诗人说过:“既然追不上了,就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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