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是春风的杨柳

阳春三月,去昆山,会朋友。

喜欢那里的饭菜。

乌稔饭团。一种青色的糯米团子。乌稔是东南亚一种树叶,染糯米为青色,味清香。说阴历三月二日,是畲族特有的传统乌饭节。这一天畲族男女老幼起早上山摘乌稔树叶和乌稔果,煮水,把糯米泡在黑色的汤水里染色,捞起,放木甑里蒸熟。饭色蓝绿乌黑,油光香软。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讲的是秦淮风光。以前老秦淮,河上有旱船,船上卖乌饭,木梆“梆梆”地敲,两岸人家把钱放竹篮,用绳系下去,船上人接钱,荷叶包乌饭放进竹篮,人家将篮子再一点点吊上来。

乌饭,就是江南水上人家趁春未老时吃的饭啊。

又有青团子。麦草取汁,染糯米,揉进豆沙、五仁的馅子,团圆蒸熟,亦软糯清香。江南清明寒食常食。《淮南子》云:“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按《岁时百问》的说法:“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这样一个美好的季节,“问西楼禁烟何处好?绿野晴天道。马穿杨柳嘶,人倚秋千笑, 探莺花总教春醉倒”,吃青团子,舌尖上吐出去一股清软的味,好像吃一首团团圆圆的小诗。

朋友带我拜访居住在老街里巷的一位老先生。窄窄的巷,灰瓦白的墙。出门即河,河两旁香樟树,红红的新叶生发,老叶安身不牢,一阵风起,木叶哗哗落。中午就在临河一家土菜馆吃饭:老豆腐既韧又嫩,鱼肉蒸蛋鲜咸香滑爽,清炒嫩青蚕豆,一股清新的豆香。还有韭菜炒螺蛳,红烧昂刺鱼。

昂刺鱼,书面语叫黄颡鱼,古人称其黄颊,元诗“一溪春水泛黄颊”就是讲它。汪曾祺老先生也喜欢这水乡美味,称之昂嗤鱼,在他的《虎头鲨、昂嗤鱼、砗螯、螺蛳、蚬子》里,他写:“昂嗤鱼其实是很好吃的。昂嗤鱼通常也是氽汤。虎头鲨是醋汤,昂嗤鱼不加醋,汤白如牛乳,是所谓‘奶汤’。昂嗤鱼也极细嫩,鳃边的两块蒜瓣肉有大拇指大,堪称至味。”

这老先生会吃。这鱼也确实好吃,十几元钱一斤的昂刺鱼烧出来,都比北地近百元一斤的鲈鱼烧出来鲜嫩,味美。

还有一盘炒米线。你一定想不到是什么东西,不是白白的米线,是青菜。青嫩幼细,加蒜瓣炒出来,口感柔软缠绵。朋友说这是绿色的米线,还有一种红的,炒出来菜汁都红。我明白了,就是嫩苋菜。

一道道皆是江南人家老土菜,一丝丝浸润足了水乡风味。此次去拜访的当地名宿,也朴实,拿国务院津贴,出了二十几本书,拙于言而敏于行。他的小院小格木窗,绿藤掩映,院里有小小的水井,水井旁有小小的木桶,墙角青苔阴阴。

又由昆山去无锡拜访一位僧人朋友,中午即在寺院用饭:清炒水芹菜、炒青莴笋片、红烧豆腐、蘑菇汤,白米饭。最爱水芹菜的柔软、清香。吃罢饭,寺院有一个小小的后园,曲径通幽,林木葱茏,茶花开败了,落一地残红。去走了走,风很凉,远远传来檐前铁马“叮当”的响。

回女友家,又吃到一味凉拌茼蒿。茼蒿我们亦是常吃,却是要炒,这里是糖醋凉拌,爽脆鲜甜。还有清水煮嫩豆苗,又一盆清水煮河虾,滋味鲜甜淡爽。

你看,就是这样。嫩蚕豆江南才有的吃,鱼虾也是江南原味新鲜捕捞的最好吃,乌饭团、青团子亦是江南春季爱物,炒米线、豌豆苗……哪一样都自带江南风情,好比杨柳趁春风。

我真是爱死了这里的河流,这里的花,这里的香樟和杨柳,这里干干净净的风。北地尚落雨落雪,柳芽不过爆了米粒大,春风还没来得及刮,一场冻雨一下,青惨惨的无颜色。而这些鱼啊、树啊、花啊,都该当活在它们命里的风清日暖下。就好比人,总归要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场合,遇上对的人,才算幸运。

而一道道清甜淡爽、软糯柔情的食物,要想吃到,也一定要来江南。江南好比春风,它们好比杨柳。杨柳是春风的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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