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忧君
范仲淹的第二忧是忧君。他说:“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不管在朝在野都不忘君。封建社会“君”即是国,他的忧“君”就是忧国。不管在朝还是在野,时时处处都在忧国。
无论过去的皇帝还是现在的总统、主席,虽位高权重,但却身系一国之安危。于是,以“君”为核心的君民关系、君政关系、君臣关系,便构成了一国政治的核心部分。而君臣关系,直接涉及领导集团的团结,是核心中的核心。综观历史,历代的君大致有明君、能君、庸君、昏君四个档次,臣也有贤臣、忠臣、庸臣、奸臣四种。于是明君贤臣、昏君奸臣,抑或庸君庸臣就决定了一朝政府的工作质量。而又以君臣关系最为具体,君臣故事成了中国政治史上最生动的内容。(比如,史上最典型的明君贤臣配:唐太宗与魏徵;昏君贤臣配:阿斗与诸葛亮;昏君奸臣配:宋高宗与秦桧等。)
范仲淹是贤臣,属臣中最高一档;仁宗不庸不昏,基本上算是能君,属于第二档。他们的君臣矛盾,是比较典型的能君与贤臣的关系。在专制和权力高度集中的制度下,君既有代表国家的一面,又有权力私有的一面;臣子既要忠君,又要报国。这就带来了“君”的两重性和“臣”的两重性。君有明、昏之分,臣有忠、奸之别。遇明君则宵衣旰食,如履薄冰,勤恳为国;遇昏君,则独断专行,为所欲为,玩忽国事。“忧君”的实质是忧君所代表的国事,而不是忧君个人的私事。忠臣忧君不媚君,总是想着怎么劝君谏君,抑其私心而扬其公责,把国家治好。奸臣媚君不忧国,总在琢磨怎么满足君的私欲,把他拍得舒服一些。当然,奸臣这种行为总能得到个人的好处,而忠臣的行为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范仲淹行的是忠臣之道,是通过忧君而忧国、忧民,所以,当这个“君”与国、与民矛盾时,他就左右为难。这是一种矛盾,一种悲剧,但正是这种矛盾和悲剧考验出忠臣、贤臣的人格。
这种“四重奏”和“两重性”的矛盾关系决定了一个忠心忧国的臣子必然要实事求是,敢说真话,对国家负责。用范仲淹的话说:“士不死不为忠,言不逆不为谏”。欧阳修评价他:“直辞正色,面争庭对”,“敢与天子争是非”。仁宗属于“能君”,他有他的主意,对范是既不全信任,又离不开,时用时弃,即信即离。而范仲淹既有独立见解,又有个性,这就构成范仲淹的悲剧人生。封建社会伴君如伴虎,真正的忧君,敢说真话是要以生命作抵押的。范仲淹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他说:“臣非不知逆龙鳞者,掇(duō,遭)齑粉之患;忤天威者,负雷霆之诛。理或当言,死无所避。”他将一切置之度外,一生四起四落,前后四次被贬出京城。他从27岁中进士,到64岁去世,一生为官37年,在京城工作却总共不到4年。
1028年,范仲淹经晏殊推荐到京任秘阁校理——皇家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这是一个可以常见到皇帝的近水楼台。如果他会钻营奉承,很快就可以飞黄腾达。中国历史上有多少宦官、近臣如高逑、魏忠贤等都是这样爬上高位的。但是范仲淹的“忧君”,却招来了他京官生涯中的第一次谪贬。
原来,这时仁宗皇帝虽已经20岁,但刘太后还在垂帘听政。朝中实际上是两个“君”。一个名分上的君仁宗皇帝,一个实权之君刘太后。这个刘太后可不是一般人等,她本是仁宗的父亲真宗的一位普通后宫,只有“修仪”名分,但她很会讨真宗欢心。皇后去世,真宗无子,嫔妃们都争着能为真宗生一个孩子,好荣登后位。刘修仪自己无能,便想出一计,将身边的一位李姓侍女送给皇帝“侍寝”,果然生下一子。但她立即抱入宫中,作为己子,就是后来的宋仁宗。刘随即因此封后,真宗死后她又当上太后,长期干预朝政,满朝没有一人敢有异议。范新入朝就赶上太后过生日,要皇帝率百官为之跪拜祝寿。范仲淹认为这有损君的尊严,君代表国家,朝廷是治理国家大事的地方,怎么能在这里玩起家庭游戏。皇家虽然也有家庭私事,但家礼、国礼不能混淆,便上书劝阻:“天子有事亲之道,无为臣之礼;有南面之位,无北面之仪。”干脆再上一章,请太后还政于帝。这一举动震动了朝廷。那太后在当“修仪”时先夺人子,后挟子封后,又扶帝登位,从皇帝在襁袍之中到现在已20年,满朝有谁敢置一喙?今天突然杀出了个程咬金,一个刚来的图书校勘员就敢问帝后之间的事。封建王朝是家天下、私天下,大臣就是家奴,哪能容得下这种不懂家规的臣子?他即刻被贬到河中府(今山西永济)任副长官——通判。范仲淹百思不得其解,十三年身处江湖之远,时时想着能伴君左右,为国分忧,第一次进京却一张嘴就获罪,在最方便接近皇帝的秘阁只待了一年,就砸了自己的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