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 诗艺》 译本序(7)

幻想、想象力、创造性、巧妙的语言——诗人用这些创造了一系列新鲜活泼的故事,创造了一系列至今还能引起兴趣的人物和情景。例如在第一章中朱庇特命令墨丘利去杀死看守伊俄的百眼怪物阿尔古斯,墨丘利就扮成牧羊人,领着一群山羊,口吹芦笙,到了那里。芦笙的声音吸引了阿尔古斯,他便喊墨丘利过来和他做伴。诗人在这里运用了巧妙的想象力把一个头生百眼、警觉力很高的阿尔古斯被音乐所陶醉而又挣扎不睡的情景写得极其简单而成功。他说墨丘利“坐了下来,东拉西扯地闲谈着,消磨时光,他又吹起芦笙,想要催闭阿尔古斯睁得老大的眼睛。但是阿尔古斯使劲和瞌睡挣扎,虽然有的眼睛睡着了,但是他还用张着的看守。他还问芦笙是怎么发明的,因为芦笙在当时还发明不久”。

又如卷八中,代达罗斯制造飞翼,“他的儿子伊卡洛斯正站在一旁,他不知道手里拿的东西将来会要他的性命,却满脸高兴地去捕捉那些被轻风吹散的羽毛,时而又用手指搓捻黄蜡。他淘气不要紧,却妨碍了父亲的奇妙的工作”。而当父子飞行在天上的时候,“下面垂竿钓鱼的渔翁,扶着拐杖的牧羊人,手把耕犁的农夫,抬头望见他们,都惊讶得屹立不动,以为他们是天上的过路神仙”。

诗人善于把现实世界不存在的事物写得合情合理,而这种合情合理的可能性也正建筑在现实基础上。

诗人这种巧妙的想象力是和他的修辞学的训练分不开的。修辞学的目的是要说服,因此它不仅要求有创见的内容(inventio),而且要求高度的修辞技巧(elocutio)。在修辞演说和生活实际日渐割裂以后,内容就变成次要,而技巧就被提得很高。因此在奥维德的故事中也往往有“以辞害意”或画蛇添足的地方。例如诗人特别喜欢描写“变形”的过程,达佛涅被日神追赶,跑得筋疲力尽,她呼喊父亲求救。“她的心愿还没说完,忽然她感觉两腿麻木而沉重,柔软的胸部箍上了一层薄薄的树皮。她的头发变成了树叶,两臂变成了枝干……”直到最后她变成了一株桂树。又如诗人描写大瘟疫的可怕,人人求神问卜,丈夫去为得病的妻子祈祷,但是祷告还没有作完,自己就已经死了,但是诗人不甘心到此为止,添一句道:“手里拿着的香还有一部分没有烧完。”

又如在卷三中写阿克泰翁看见狄安娜在泉边沐浴,狄安娜一怒,就把他变成一头鹿,他又被他自己的猎犬咬死。诗人在此就仿照史诗办法开了一个四十条左右的猎犬名单。又如在卷十俄耳甫斯的音乐感动了树木,聚集在秃山上听他的音乐,这本是一个动人的场面,但是诗人的修辞学又要求他开了一个树名的清单。

诗人的修辞技巧运用得最成功的地方是乌利斯和埃阿斯争夺阿喀琉斯遗留的武器的一段。这一幕充满戏剧性的场面,不仅反映了罗马的法庭的实况,辩护师寻找理由时的无孔不入,而且生动地描写了两个不同性格间的冲突。埃阿斯在荷马史诗里以“愚勇”见称,但是奥维德若把他仅仅写成一个只有“愚勇”的人,那么冲突即不能尖锐。奥维德让他先陈述理由,他也能振振有词,一五一十把理由说得很充分,似乎乌利斯无法把他驳倒。但是诗人仗了乌利斯巧妙地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办法把埃阿斯驳得体无完肤。这一场答辩使“希腊将领们听了深为感动,他们的判决证明了乌利斯的口才确实不凡”。

奥维德的《变形记》以它上述的那些特点吸引着我们,正如它吸引过历史的读者和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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