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世界之希望(1)

他天明即醒。在国会山康拉德–麦克蒙公寓房间里,体形瘦长的托马斯·杰斐逊掀开被单,伸出长腿,将双脚浸入一盆冰水中。他认为这样做有益健康,于是早起冰脚便成了其保持终生的习惯。在他位于弗吉尼亚蓝岭附近西南群山中的蒙蒂塞洛庄园,每天清晨放在杰斐逊卧榻旁边的铁桶把地板磨出了一圈凹痕。

1800~1801年冬,华盛顿,杰斐逊即将58岁。他身高,6.25英尺,头发已逐渐转灰,不再是年轻时的红棕色;因日晒而遍布雀斑的脸上开始显出皱纹;目光锐利但难以捉摸,时而呈蓝色,时而呈棕红或褐色;牙齿十分健康。

1801年2月初,首都四处道路泥泞,建筑稀稀落落。混乱无序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几个星期:总统宝座归属尚不明朗,宪法地位岌岌可危。杰斐逊避居在新泽西大街康拉德–麦克蒙公寓里,默默沉浸在无言的痛苦中。这栋新建公寓的马厩可容纳60匹马,距离尚未竣工的国会大楼仅200步之遥。

他一边足浴,一边整理思绪。经过一轮轮激烈竞选,他成功挑战现任总统约翰·亚当斯,并在预选中将其击败。然而,这位高个儿弗吉尼亚人却获得了与纽约人阿伦·伯尔相同的选举人票,后者精力充沛、风度翩翩、灵活善变,本作为他的副总统参加竞选。根据1800年生效的选举规则,总统和副总统的选票无法分出胜负,这就使得原本从亚当斯到杰斐逊的和平的权力交接演变成了一场宪政危机。

焦虑不堪、郁郁寡欢的杰斐逊在给长女的信中写道:“在这里参加各种活动,无欢娱却精疲力竭。敌手、间谍环伺,蓄意曲解我的字字句句,一旦与事实不符,便口诛笔伐。”他的命运掌握在其他人手里,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他憎恶无尽等待,憎恶流言蜚语,憎恶懵然无知。然而,他却无能为力。托马斯·杰斐逊能做的只有等。

杰斐逊说,选举成了“所有谈话的主题”。杰斐逊与伯尔选票相同,亚当斯紧随其后,选举成了众议院代表的竞赛,无人知晓前路几何。突然间,一轮全新的选举在众议院展开,16个州的代表每人要投出一票,赢得9票者当选总统。“危机影响空前深远……”2月第二个星期的《华盛顿联邦党报》如此宣告。可能是伯尔当选吗?他承认视政治为“玩物与名利”,他会被心怀鬼胎的联邦党人选为总统,从他的民主共和党同伴杰斐逊手中夺走总统宝座吗?又或者杰斐逊的政敌们会选出一位临时总统,拒绝将最高权力拱手让给杰斐逊和他的民主共和党人?

在华盛顿沉重压抑的氛围中,似乎一切皆有可能。杰斐逊乐于散发一种不囿于政治的哲学家风度,却发现自己不得不奋力稳固选举地位,他要将美国从据称有君主制倾向的联邦党手中拯救出来。1776年,还是青年的他为了美国的自由而不顾一切,如今,25年过去,杰斐逊认为他所熟知和热爱的美利坚合众国可能要走到尽头了。1800年选举期间,爱国医生本杰明·拉什告诉杰斐逊:“听说某位国会议员哀叹我们脱离大英帝国,并诚挚希望我们重新回到它的治下。”

这样的想法令杰斐逊胆战心惊。他坦承自己有责任维护1776年《独立宣言》所申明的原则。身为绝大多数选民的选择,如果他在总统选举中败北,那么这些年来美国人民一直是为了什么而抗争?危机四伏。来自马萨诸塞州的一位老革命友人埃尔布里奇·格里说,杰斐逊的反对者们已经开始从“分化思想转化为分化人民的行动了……这是他们煽动、酝酿内战的开端”。

有流言称,刚获任首席大法官的国务卿约翰·马歇尔有可能击败杰斐逊,被任命为总统。当弗吉尼亚州州长詹姆斯·门罗被告知宾夕法尼亚州有22000人已“随时待命,准备在极端时期拿起武器”时,他说:“倘若联邦分裂了,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混乱是杰斐逊所深恶痛绝的,威胁着他热爱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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