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外“讲礼”的吴宏聪老师(3)

当代中国,对上讲礼容易,对下讲礼难;策略性讲礼容易,习惯成自然地讲礼难;未出名时讲礼容易,德高望重还对年轻人讲礼,那就更难了。吴老师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其“讲礼”不分对象,且水到渠成,没有夸张或做作的成分。

有两件小事,很见吴老师的性情。20世纪90年代,连续好几年,每到中秋节,吴老师都给我寄来荣华月饼,那是他家二公子专门从香港带回来的。我再三谢绝,说北京也有好月饼,但他就是不信,直到他身体实在不好,这寄月饼的项目才告一段落。吴老师最后一次进京是2000年,那时他已年过八旬,还非来我家看看不可。理由竟然是,我常到广州拜访他,他还没有回访过。那时我家住在北京郊区西三旗,他竟自己搭乘出租车找来了,害得我多日惴惴不安。可这并非特例,中大老师告诉我,每年春节同事前来拜年,吴老师都要回访,看着老先生吭哧吭哧爬五楼六楼,敲同事或弟子的门,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因长期担任中大中文系主任,20世纪上至50年代下至90年代的很多老学生他都认识,起码在广东,吴老师真的是“桃李满天下”。也正因如此,吴老师晚年最大的乐趣,就是扳着手指头,数说弟子们在各行各业做出的成绩。

2008年初春,我陪已做过九十大寿、依旧精神矍铄的吴老师散步,在图书馆旁的杜鹃花前合影。吴老师突然问起,这两年没见你寄新书,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困难?我赶紧解释,书仍旧在出,只是不太理想,不值得老师费神。实际情况是,我每次寄书,他都认真阅读,然后写信或打电话谈感想。后来视力下降,吴老师只能拿放大镜看目录,再挑若干章节请人读给他听。知道这一情况后,我就不再寄送新书了。真没想到,这也让老师牵挂!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其实,“讲礼”的师长何尝不是如此。

2011年7月31日于香港中文大学客舍

附记:吴老师终于还是没能抗住病魔的摧压,于2011年8月17日离开人间。特发此文,以表悼念。

陈平原,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著有《中国现代学术之建立》、《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等。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