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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我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路过张道医院的时候,他叫住我。周围还有一群人,都是似曾相识的面孔,我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他们是我失去联系的初中同学,当初我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考进重点高中,和他们的世界再无交集。他们的人生经历也和我们那几个人截然不同。
那天,他们要去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那个同学曾经是班上出了名的死鱼眼,从来都打不起精神,不管什么课都在睡觉,自然也在老师深恶痛绝的学生之列。他现在在计生局工作,专门给人做绝育手术,我很是诧异。不知那种需要精力高度集中的工作,他会不会打不起精神而割错部位。
我分不清楚是我自己走错了人生轨迹,还是他们都在我的认知里乱了套。那些男同学中,曾经被我抓得满脸是伤的同桌,追过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当初轰动一时,现在却只能管对方叫嫂嫂;曾经是班上最丑、最土,人人都能摸头、都喊他乌龟的男生,成了知名婚纱摄影师,收入可观,各种前卫各种新潮;曾经个子和我一样矮,胆小怕事,声音又低又细的男生,后来长得牛高马大,当了五年兵,练就了一身肌肉;曾经最帅的班草,连隔壁班女生也会趴在窗前偷看他,却因为吸毒被抓,至今还没放出来,那些说喜欢他喜欢到死去活来的女生也没去看一眼;曾经每天离开教室总要关窗关电的老班长,现在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
而女同学们,那些未曾上过大学的,大部分都早已结婚,有的嫁给了普通人,孩子都上了幼儿园,每天买菜做饭,相夫教子;有的嫁给了腰圆体胖的暴发户,整天无所事事,靠打麻将度日;有的抱怨老公不忠,婚姻亮起了红灯,反倒羡慕单身的人。那些选择继续读书的,谈了几次恋爱,最终因为现实的原因成了“剩女”,哭着笑着说自己累了,只想找个踏实本分的人过日子。
跟初中同学失联十年再聚首,把酒畅谈的氛围颇让人动容。这十年间,一路的颠簸,显得漫长而遥远,仿佛是童年噩梦中总会出现的场景一样。当初站在时间的那头,我们都以为最终会看到带有暖意的灯光,听到温馨舒缓的音乐,人生会按部就班地幸福下去。可推开命运之门,我们看到的却是不如意的一面。
我们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过惨痛的经历,但全都感受到了世界对我们的残酷。我们怀着忐忑的心走向社会,在前进的路上独自跋涉,走着走着,在路的远方看到了些许希望与善良,但待到我们走近,世界却以一种狰狞的面目猛然间呈现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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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张道是幸运的,因为他的父亲本就是那家医院的院长,他初中毕业后读了一所卫校就回来子承父业。他很快就买车买房,娶了很多人做梦都想娶的漂亮媳妇,说不定就会这样幸福完满下去。
李力也是幸运的,尽管他自幼丧母,头上的刀疤处至今也没能长出头发,但他愿意为了妻子、女儿这两个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女人浪子回头,本本分分地做生意,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我也该是幸运的,生命历程里没经历过什么刀光剑影,每天忙碌地穿梭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备课、上课,印试卷、改试卷。夜深人静之时,就这样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参加完张道的婚礼,我喝得微醉,久久凝视城市新楼盘的宣传牌,突然想起自己小学时在课堂上吹牛的样子——“我毕生的梦想就是靠自己的努力走出闭塞的大山,在城市里买一栋大房子,分一层给大姐,分一层给二姐,分一层给爸爸妈妈,分一层给叔叔婶婶,自己住一层,剩下的楼层低价租给小伙伴们。”
当岁月的列车呼啸而过时,它撞碎了孩子们一个个的美梦,也撞碎了一些人内心仅存的希望。脆弱的人直接跑开了,坚强的人选择留下来面对,直至逐渐习惯。那时,有另一些人便会拍着他虽然挣扎却还愿意扛起责任的肩膀说:“年轻人,你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