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景不如听景(1)

阿兰德波顿是个迷人的男人,他不搞基,我也不没被掰弯。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觉得很迷人,是因为我觉得他揭开了一些超越性别的共性和深层的东西,挠到了无分男女的痒痒肉。

譬如,他写过一本《旅行的艺术》,不是游记,不是导游册,也不是旅行的学术随笔。

他像是用小说在写人物传记,这些人物是那么重要,我们曾在文学、艺术、科学领域仰望过他们;这些片断又是那么感性,没有记录他们的专业成就,而是留下了他们面对远行的地图、陌生的城市、异国的街道所产生的惊讶、抵拒、喜悦和深思。他向我们揭示了旅行的深层意义,旅行可以加深你我对幸福的体验,这种幸福就是古希腊的“由理性支配的积极生活所带来的幸福”。

所谓幸福,并不是一个绝对值,而是来源于对比和释放。你今天比昨天过的好,是幸福;你比他过得好,比大多数人过得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是幸福。你的喧嚣、复杂、计算被虔诚、单纯、无谓冲淡了,是幸福;你的熟悉、疲劳、无感被陌生、新奇、深入提纯了,也是幸福。

所有的旅行,我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完成的,不参团,不规划,不投奔,不回头,单枪匹马,白马银枪,朝着山川和密林的最深处,朝着市井和炊烟的最密处,朝着最烈的酒庄、最骏的宝马、最粗犷的汉子、最粗的奶茶、最高的寺庙,不朝不拜,不声不响,收敛泪水,见证汗水。

我怀念拉萨,却不怀念高反;怀念布达拉宫,却不怀念国旗;怀念放生的鱼,却不怀念拉萨河;怀念磕长头的老妇,却不怀念要钱的劣童;怀念云朵,却不怀念高山;怀念枉喝的天之蓝,却不怀念亚东;怀念半夜的静谧和一泡热尿,却不怀念卡若拉冰川;怀念风景,却不怀念单反。西藏,总在无声处诱人低徊,用一种简单消解我的复杂,用一种无所图报消解我的锱铢必较!

我喜欢冒菜,却不喜欢武侯祠;喜欢张飞牛肉,却不喜欢锦里;喜欢龙门阵和麻将,却不喜欢望江楼和薛涛墓;喜欢女儿红、竹叶青和知世故而不世故的装裱匠人,却不喜欢红酒、洋乐和不聪明而装聪明的艺术家;我喜欢5?20地震之夜里冒着热气和辣气的火锅,却不喜欢装模作样故作慈善的捐助义举;成都,夜夜都没有把我遗忘,用一个市井的富矿慰藉我强说愁的入川赋新词,它繁华,我寂寞;它宽广,我逼仄;它用两个月把我打回原形,洗去一身的都市文艺病。

我亲近诚品,却不亲近101商圈;亲近士林夜市,却不亲近士林官邸;亲近莫那鲁道、赛德克族司机和英格曼民宿,却不亲近温泉、重建的彩虹桥和山间别墅;亲近太平洋的风、白沙滩和恒春古城,却不亲近雕塑、灯塔和游人;我亲近莒光号,却不亲近捷运;我亲近八德路的牛肉面和四平街的卤肥肠,却不亲近奶茶、酒吧和烟火。日常的台湾,日常的风范,带我由年轻而上溯古早,带我由极权而初尝民主,带我由简体字而寻味正体字,告诉我:旅行是看看不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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