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李济深

我所认识的李济深 早在一九四二年春,我就和李任潮 (济深) 将军第一次见面。 那时我刚由被 El军占领的香港化装逃出,到桂林任《大公报》 总编辑。“入乡先拜土地”,我照例要去各方当局作礼貌性的访问。 当时李将军任“军委会桂林办公厅" 主任,名义上是西南各省—— 包括两广、湖南的最高军政首脑。 接谈之下,发现李是一位蔼然长者,全不像赳赳武夫,更没有 那股军阀气味;而谈吐文雅,和我谈得相当坦率,不掩其对国民党 政府不满的心情。 大家知道,李曾被蒋介石囚禁于南京汤山达两年半之久 (从一 九二八年蒋桂战争爆发,到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两 人对立情绪很严重。为什么那时蒋介石会派他在桂林担任这个重要 职务呢? 这还要简单地从头说起: 在黄埔军校成立以前,粤军第一师一直是孙中山先生所唯一倚 重的武力,师长邓铿 (仲元),对孙先生始终忠实、服从。一九二二 年孙先生第一次北伐,出师桂林,第一师即为主力,邓并派精锐部 队随军保卫,他自己留在广州,竭力筹饷,筹办枪弹,供应前线。 后陈炯明叛变,第一师又保护孙先生回师广州。李任潮先生民国初 年在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回国后,即任该师参谋长。一九二二年三 月,邓铿被陈炯明派人暗杀于广九车站,全师大哗,群龙无首。当 时,旅、团长陈铭枢、张发奎等争持不下,乃共推温和、厚道的李 任潮继任师长。一九二六年北伐前夕,国民革命军编组军队,以黄 埔毕业生为骨干,编为第一军;粤军第一师则扩编为第四军。在当 时的七个军中,以第四军实力为最雄厚,其中的中共党员也最多。 032 ◎ 风雨故人 国民革命军出师,第四军出湘鄂,在前线所向无敌,有铁军之称。 叶挺同志率领的独立团,在汀泗桥、贺胜桥两个有名战役中,击溃 军阀吴佩孚主力,厥功最伟。 所以,后来在抗日战争爆发、实行第二次国共合作时,将江南 游击队改称新四军,以纪念四军的历史功绩。 在抗 Et战争“保卫大武汉" 的计划失败后,长江以南的几个战 区的“司令长官",如驻长沙的薛岳、驻韶关的佘汉谋、驻柳州的张 发奎,全是旧四军出身的将军,而且在蒋看来,都桀骜难驯。因 此,要借重李济深这位“老长官”,居中加以调处。事实上,“桂林 办公厅" 只是一个大而空的架子,没有什么实权。 从那次访谈以后,凡遇到时局有什么风云变幻,我总去找李将 军探问究竟,他对我也知无不言。有时,他也主动约我去聊天,从 而建立了相互信任的友谊。 抗 日战争胜利后,我回沪主持复刊《大公报》,任总编辑。一九 四六年三月,因和总经理胡政之先生意见不合,辞职重回《文汇 报》,重新确定言论方针,坚持民主,反对独裁内战,在宦乡、陈虞 孙、孟秋江等同志通力合作下,态度鲜明,内容一新。 大约在是年年底,有一位胡信达同志来约我,说任潮先生已由 宁来沪,准备长住一个时期,希望早 日与我见面。我即由胡引导, 同车至愚园路江苏路口的一幢大房子 (此建筑原为伪准备银行“总 裁" 钱大槐的寓所,后接收改为“军委会”的高级招待所)。 我们互道寒暄后,任潮先生笑着对我说:“在重庆的时候,我 和焕章 (冯玉祥)、龙志舟几个朋友早有约定,在国民党内发展民主 运动,先从办报人手。决定抗战胜利后,先在上海办一报纸,呼吁 和平、民主。后来看到你主持的《文汇报》(当时报头下印有‘总主 笔:徐铸成’字样),觉得言论态度,和我们所希望的完全一致,因 此,我们都认为,没有另办一张报纸的必要了。" 接着,他还含笑 第一部分 正 篇 ◎ 033 补充一句:“再说,我们也难以找到一位像你这样的办报老手呀。" 谈了一阵别后的情况,他感慨地说:“这几年在重庆、南京,挂 了一个军事参议院总长的空头衔,什么事也管不了,行动也不得自 由,因此我借口要休养,匆匆来了上海,不想再回去了,以后看形 势再说。’他又关心地问我:“《文汇报》经济情况如何? 支持下去 有无困难?" 我说:“销路天天上涨,很受读者的欢迎。就是配纸 少,要去黑市高价买纸,经济上是有困难,但我和严宝礼 (当 时《文汇报》总经理 ) 有约定,一不受任何方面的津贴;二不接 收有任何政治色彩的投资。否则,反动派就会乘机渗透进来。’他 说:“龙志舟对《文汇报》和你很钦佩,他有一个儿子在美国密 苏里大学念新闻,准备毕业后叫他拜你为师。”我说:“我们正在 招募读者股,读者踊跃认股,但都是三元、五元的零碎拼股,可 能还有余额。’他说:“那我关照龙志舟驻上海的代表,把余股都 包认下来。" 后来,龙先生的亲戚任兴文银行上海分行经理的李澄渔先生, 找严宝礼兄联络,包认了多余的股款。但事有不巧,李有急事需赴 香港,乘的中航机,因大雾不能在香港降落,飞往马尼拉途中失 事,乘客无一幸免。我们看到《大美晚报》刊载死难乘客名单,为 之叹惜。 我那时家也在愚园路,彼此过访,散散步就到了。我有空常去 闲谈,任潮先生也来我家吃过几次便饭,陈真如 (铭枢) 先生曾同 他一起来过两次。有一次李还约了薛岳同来便餐。薛那时正被蒋投 置闲散,席间曾发牢骚说:“当年北伐的时候,沿途老百姓争着送茶 送水,担肩行李,抢运伤员,敌人有什么动静,马上来报告我们, 所以一路打胜仗。现在,老百姓怕拉夫,部队未开到,老百姓就跑 光了。给养都靠长途背运,我们刚开进一个地方,共产党就得到消 息,马上把我们包围了。这个仗怎么能打下去!” 034 ◎ 风雨故人 大约在一九四七年春,任潮先生就秘密离沪赴港,头天他给 我打了个电话,互道珍重。虞洽卿是有名的拥蒋大商人。他的两 个儿子,却各有一个民主人士朋友。虞洽卿死后,他们各掌管一 个轮船公司。任潮先生是虞顺懋在三北公司驶港轮船中,秘密定 了一个舱,并资助送走的。他的兄弟虞顺慰则同时在宁绍轮上, 送走了章伯钧先生。这些,都是我后来到港后,他们亲口对我 谈的。 一九四七年五月,《文汇报》被反动政府封闭,我受到了变相 的软禁——不许离开上海,隔几天就有不知名的人打电话问我是否 在家。 翌年春,老同事马季良同志 (即大家知道的唐纳) 忽由港来 沪,对我说:“李任潮先生他们已在港成立了国民党革命委员会, 准备办张报,李任潮一定要你去当总编辑。" 我说:“我从来未参 加过任何党派,也从未办过机关报,我怎么能去呢?" 经与严宝 礼、宦乡同志等商酌,决定由我去港看看情况,如有可能,即在 港创刊《文汇报》。由吴绍澍帮忙,掩护我摆脱监视,秘密乘飞机 到了香港。 任潮先生的寓所在半山的罗便臣道,是一幢不算宽敞的旧式三 层楼房子,陈设也极普通。他热情地欢迎我,并约陈劭光、陈此 生、梅龚彬三位同志——都是民革的中常委一起谈办报的事。他赞 同我的打算,说:“《文汇报》能来港出版,影响就更大了。我们可 以打消出版报纸的原计划,号召同志们向《文汇报》投资。”陈、 梅等同志也赞成此议,但他们都没有钱,任潮先生为了倡导,他自 己把桂林的一所住宅卖了 (当时广西省主席黄旭初因李与桂系 有“香火缘”,只得眼开眼闭),得了一万元港币,交了股款。其 余,蔡廷锴将军认股三千。以后,我正式筹备创刊《文汇报》,主要 股款,还是虞顺懋投的资。此外,在维持最困难的时候,由李一平 第一部分 正 篇 ◎ 035 先生的同情支持,介绍龙志舟先生的在港代表,先后投了三四万港 币。那时原定任总经理的严宝礼兄不愿肩此重任,我只得兼管经理 部的工作,每天于编报、写文章以外,还要筹划人的“开门七件 事”和机器的“食粮’——白报纸和油墨等,每天只睡三四小时, 真可说是“困苦艰难备尝之矣"。因此,我对尽力支援我的先生们, 更加由衷感激。 解放之初,我每次到京,必去东总布胡同拜访任潮先生,他也 总热烈接待,坦率交谈。记得还有一次,我无心闯了一个“漏子’。 那时,他被接待住在北京饭店,我则住在六国饭店。有一天,我去 访晤,任潮先生说:“铸成兄,你是老北京,来京后看到什么好玩的 地方没有?’我说:“前天,我去开明戏院看了一次京戏,杜近芳、 杜近云姊妹唱做都很好。" 他说:“我整天在饭店里,像关在笼子里 的鸟一样,也想出去走走。" 我说:“那好办,我去订票,请你看 戏。" 高佬蔡 (朋友对蔡廷锴将军的爱称) 马上接口说:“千万不要 忘了我。” 第二天,我购好了票,并在大栅栏厚德福豫菜馆订了一桌便 席,先请他们和民革其他朋友吃了饭,然后同去开明看了戏。李、 蔡诸先生都心满意足,一再称谢。 翌日,一位负责保卫工作的同志对我埋怨:“您知道我们出动 了多少人,一直暗中保卫到你们回到饭店。现在特务活动还很猖 獗,出了点问题怎么得了! 以后,请您别再开这个玩笑了。" 当 然,以后我也再未惊动这几位先生。 一九五七年后,我已“破帽遮颜过闹市”,再无颜去与任潮先 生通音信了。有一位曾任他的机要秘书的李先生,曾不止一次对我 说:“李任公很想念你,一再对我说:徐铸成是老实人,有才有识, 一向对人民事业忠诚,我不相信他会对党有所不满。你有便,给我 捎个口信给他:照常来往。”可是,从一九五七年以后,我再无机 036 ⑩ 风雨故人 会晋京。一九六。年左右,李先生就与世长辞了! 他的音容笑貌, 只能长留在我的记忆中了! 一九八四年九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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