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赶写《报人张季鸾先生传》(已开始在《中国建设》中文 版上连载,成书后将由三联书店出版),估计将写十二万字。 有人说,职业与寿命颇有关系。比如,书画家多长寿,因为写 字、绘画时,陶情养性,心气平和,忘怀一切身边俗务,甚得养生 之道。音乐家则弹唱时多激情,百脉贲兴,极易损害健康。新闻记 者日夜操心时事,工作往往至深夜,生活秩序反常,加上直言易于 贾祸,所以长寿的也极少。想想也很有道理。约略算一下,过去的 卓越报人,王韬享年最长,六十九岁,张季鸾只五十四岁,戈公振 四十五岁。而死于非命的,黄远庸才三十二岁,邵飘萍四十二岁。 和我同辈或年事较轻的,邓拓、金仲华都不过五十多岁。范长江、 孟秋江、浦熙修还不到五十,都已成为古人了! 恽逸群历尽坎坷, 熬到了七十多岁,重见光明;而空怀报国、报党的壮志,饮恨离开 了人间! 在伏案写作时,这些可敬的前辈和朋友的光辉业绩及音容笑 貌,时常“跳”人我的脑海,萦怀不已。我在那个“二十年" 中, 也有类似的遭遇,全靠党的十一届三 中全会,把我从泥土里重 新“发掘" 出来。从此,我立下了三“不" 主义:一、不计较过 去;国家有了光明的前途,一切个人遭际、冤屈、苦难,算得了什 么 ! 都该付诸汪洋大海。二、不服老。我虽年近八十,但体力尚 健,记忆力还未严重衰退,应在“来 El苦短" 之年,把认为值得留 下的东西——诸如史料、佚闻以及经验教训,凡可以为“四化" 建 设有用的残砖片瓦,尽量多留些下来,供后人参考。三、不 自量 力。尽可能多为新闻界——大众传播事业,作育些人才。已进入新 技术革命的信息社会时代,对电脑等新的传播工具以及相适应的传 002 ◎ 风雨故人 播技能、艺术,我自己还要从头学起,只能不揣愚妄,不自量力, 多搭些桥,铺些路,为后来者指引些正道。如此,为无限美好的国 家前途——振兴中华,发挥一些余热。 收集在这本书里的,大都为怀念故人之作。其中,有些还健 在,矍铄地尽瘁国事;而大部则 已作了古人,而且,强半是在那 个“十年’中,受迫害离开人间的 (金仲华、平心、傅雷、傅东 华、范旭东等的悼文,已收入别的书里,这里不重复了)。写时,除 伤感以外,不免带一点悲愤的笔调。我认为,这和不计较过去是两 回事。记得恽逸群同志生前曾给他的好友张建良一封信,大意说, “弟之遭遇,匪言可宣,但平生以‘不为物移,不为己忧’自律。我 所经过的桥,比常人所走过的路还长,有责任把这些教训写下,使 后之从政者 ‘明夷待访’,再不要蹈此覆辙,国家再也经不起如此的 折腾了"。所幸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国家日益安定团结,中央 领导人一再表示,今后决不再搞什么政治运动,彻底否定“文革’, 把所谓“四大 自由”抛人历史的垃圾堆了。“前事不忘,后事之 师”,让我们的子孙永远记住历史上曾有过漫长的噩梦,付出过的 多么惨重的代价! 永远记取是会有好处的,这也是一门“忆苦思 甜" 的教育吧。 一九八。年我在港写的一组悼亡友的短文中,当时有些是出 了“格”的,如《潘杨事件》,那时这件冤案尚未申雪,我了解这些 同志的过去,也清楚中央正在认真仔细地复查。所以,大胆“秉笔 直书’了,这该是不足训的。现在时过境迁,仍加收录,为的是说 明中央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精神,多么符合党心民意。 本书所收的另一部分,是近年所写的时事性杂文,如《小楼散 记》。前几年写的,已收入拙著《旧闻杂忆补篇》(四川人民出版社 版),这里是近两年来的。我特别把《路与车》等三篇提出来,另加 前 言 ◎ 003 标题,是因为当时正在“批污’风云初展之际,有些习惯势力正在 掀起滚滚风浪,一时有乌云翻腾之势。我写时曾冒抗“风" 的危 险,而 (渐 民晚报》敢于一字不易刊出,说明要办好一张报,编者 是该有一定的胆识的。 游记和通信部分,大部是在海外报刊发表的。由于“口味" 不 同,理解有差异,文风和格调上和为国内读者写的该有所不同。但 我认为,总的“口径’是一致的,报道三中全会以来的新事物、新 气象,有时也回忆过去,作为对比。也着重宣传国内实事求是的精 神,着重在宣扬事实,不引口号。吁望祖国统一,宣传爱国主义, 也是如此。所选的是一九八一年迄三十五周年国庆以前之作,供读 者浏览。 从一九七八年以来,我已写了不少书,连编次的旧作——如将 出版的《评论选》、《通讯游记选》等,这本,大概已是第十几册 了。所以“争分夺秒’地自我“抢救’,因为毕竟已是近八十的老翁 了;精神虽还好,但大脑皮层大概像筛子一样,网孔越来越大,有 些前几年记忆很清楚的人和事,现在有些模糊,必待“清夜自思", 才能想得周全。有些很常用的字或成语,竟一时写不出来,往往去 请教老伴,她成了我离不开的“一字之师’了。 估计再写两年,腹中的“存货”也差不多掏空了。那时,我已 过了八旬整寿,而祖国将更加繁荣兴盛,现代化的美丽前景更加清 晰,我打算基本搁笔,欢度晚年了。 徐铸成 一九八四年国庆日写
前言
风雨故人
徐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