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与你相望(10)

可是,你说,我自己找不到呼应了;突然间,诗歌是你自己的事了,没有读者,甚至你要对他倾诉的那个人也没有了,诗歌变成你自己的呻吟。这还不是主要的,你说,主要的是,支撑诗歌的内心的东西塌陷了,你开始怀疑自己一直坚持的,自己的价值观;诗歌的价值观、文学的价值观、人生的价值观;继而错愕得怀疑自己的诗歌,怀疑自己的诗是不是真的写得很糟;继而检讨自己的生命状态。我说,我自己也是,检讨自己的生活,检讨自己一直坚持的。我因为怎样挣扎也默默无闻,可你怎么也会怀疑自己的诗歌,你是最好的女诗人。你说,不怀疑已经写出的,怀疑正在写的,经常怀疑。这种怀疑导致内心虚弱,文字不成问题,但最有力量的那些东西呈现不出来,也就写不出超过十五年前的诗歌。我说,仅仅因为没有受众。你说,还因为没有主心骨。接着你一字一句狠狠地说,最信任、最依赖你的人都离你、你的诗歌而去,你不得不错愕地反问,你到底对不对,你坚持的到底对不对。我说,你是个谦卑的女人,总是在任何变故中,检讨自己的错误?你说,是。我说,我也是。

我说,你放低了对自己的要求。你说,你看到了?能看出吗?我说,我对你眺望了十五年,曾经我必须躺在棉被里才能读你的诗;棉被筒有种怀抱的感觉,我感觉就像被人抱着,被人摇晃着,读你的诗;我被你的诗歌摇晃着,哄着。你怆然一笑说,你被我的诗歌哄着,我被谁哄?我说,所以今天,我给你朗诵你的诗歌,用你自己的句子和我的声音把你抱住。这时我感到你包裹在毛毯里的身子在摇晃。

实际上,这时我很想抱住你,我不仅想抱住你,还想轻触你的嘴唇或者动脉血管集中的地方,这与同性恋无关。我知道这些地方波动和流泻着你最深沉隐秘的情绪,我想去感知它,以便感知你细碎幽深的心理。但是我顾忌,我不知道你对皮肤接触是否拒绝。我用力抱紧自己的双腿,身体向里压紧。

我说,我也是的,忘了最初的理想,忘了要坚持的是什么,在世俗和浅薄里,寻找解救自己的方法。你说,我不承认自己忘了,但可能真的忘了。

我说,我是还没登上舞台世界就突然拐弯了,如我这般的小知识分子,突然被晾在一个被弃用的情景演哑剧,任何表演都变成自说自话;而岁月从身边呼啸而过。

你说,连那位最后的听众都转向青春的表演,青春表演像一台清晨醒来的老虎机,吃掉我们投进去的任何赌注。

我说,连个纪念品也不给我们剩!

这次,我们两个一起发出鸟一样的笑声,两个人都抱住自己的膝头,压住身体的瑟瑟颤抖。

可能你实在受不了两人各自的颤抖,你站起来,风吹着裙子,你好像一只迎风起飞的黑色大鸟。我想起你是会跳舞的,据见过你舞姿的人说,那就像黑巫婆的招魂术。我建议说,愿不愿意到草地上跳舞,我也能跳两下,我们可以相互激发一下。没想到你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爬回堤上。我把车上的音箱打开,开到最大,车上有自己刻录的光盘,班德瑞乐队的曲子,像风携带着黄沙,犹如一堵墙,推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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