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瑛:坝上(3)

即使是这样,谢碥也是谢姓的天下。谢碥的权力在谢家,村长、社长、会计、出纳,都是谢家的人。谢碥的观晚婆(以通阴阳、看风水、算八字等活路的人)是谢家的,招赘了罗姓男人的谢家女人,她叫什么大家都不太清楚了,全谢碥都叫她罗三婆——她男人在罗家排行老三——很阴的一个老娘儿。整天蔫秋秋的,走路慢吞吞的,一句一个咳嗽,咳嗽的时间比说话的时间长。她其实不做家务事,但是任何时候看到她,她都拴了藏青色的围帕,双手藏在围帕后。她一个人住在谢碥漕头的一座小院子里,吃饭的时候就回到和罗三爷共同的家里吃,其余时候她都一个人待在那座小院子里。那座院子,是她供菩萨的地方。谢碥的人请她做事,都去那个院子。

谢碥的媒婆是谢家一个很活泼的小老头儿的女人,姓黄,叫黄花花。黄花花,她年轻时大家这么叫,到现在老了,也没有人改口。“黄花花!”“哎!”随时叫到她,她都答应得脆生生的。没有人觉得不妥,凋谢到皱纹满脸乱爬的女人,还叫黄花花。她抽叶子烟,只要一坐下来说话,就要摸出烟杆儿叼上。不抽没劲,没劲说话,抽上了,话就多,多而且精彩。

谢碥的医生是陈家的大女儿,谢碥的老师是陈家的小女儿,谢碥的恶人是陈家的小女婿,因为这三人的缘故,陈家在谢碥有着特殊的地位。

我是陈家的。我爷爷就是陈家的老五,现在的陈五爷。爷爷和四爷爷因为复杂的婚姻关系从陈家大院子迁到了谢碥。我去过陈家大院子,那边的陈家有个孩子跟我一般大;那边的陈家后院矮墙下有棵史君子树,一刮风一下雨,好多人蹲着在陈家矮墙下捡史君子;那边的陈家有个爷爷和我爷爷一般大,老是眯眯笑着,说话非常谦卑,你和他说话,你不由得也要谦卑起来;那边的陈家爷爷种着好大一园子的茉莉花,爷爷去买他的茉莉花,给他钱,他推辞半天,终于接过去,却眯眯笑着用了谦卑的姿势、谦卑的语气说话,那就小见了哈!爷爷也赶忙用了谦卑的姿势和谦卑的语气说,不小见不小见,应该收的应该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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