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与布娃娃(2)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因为各种回忆交织在一起,演绎出纷繁的脚本,令我无法分辨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幻的,我甚至将这些虚虚实实混为一谈,迷失其中。因此,我全然不知她从何时开始哭泣,或者,她是否正在哭泣。我也不知在她扔下最后一捧尘土时,可曾有过片刻迟疑。但我清楚地记得,当她把布娃娃埋入土中,轻轻拍平后,她竟俯下身去,紧紧地将那件黄色大衣抓在胸前,泣不成声。

当你只是一个九岁的小男孩时,安慰女孩这种事总会令你手足无措。更何况你与她素不相识,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一无所知。

可我还是决定尽力而为。

我心想,我可以把胳膊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因为我们一家人散步时,爸爸总会对妈妈那样做。于是我拖着双脚往前走。忽地,我脑中闪过一丝犹豫,不知是该和她并排跪着还是该保持站立。纠结中,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地栽了下去。女孩正嘤嘤地哭泣,不料我的整个身体从天而降,把她的脸蛋儿不偏不倚地压在了自己新挖好的小坑里。这就是我给她的第一印象。在那种场景下,该说些什么才能缓解尴尬的气氛呢?直到现在我仍未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但在当时,我俩倒在一起,鼻尖几乎相触,而我的反应是,“我叫马修,你呢?”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歪着脑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她看着我时,有一缕长发倏地滑到我的嘴里,横在舌头一侧,我一时语塞。“我叫安娜贝尔。”她说。

她的名字叫安娜贝尔。

这个满头红发、一脸雀斑的女孩叫安娜贝尔。如果可以,请你试着记住这个名字。无论时事变迁也好,造化弄人也罢,你都不要忘记这个名字——请把它珍藏在一处安全之所。

我站了起来。膝盖处的衣服已经脏成了褐色。我连忙说我们正在玩捉迷藏,并问她是否愿意加入我们。但是她打断了我。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丝毫的愤怒或是烦躁。她说:“以后这里不欢迎你,马修。”

“什么?”

她没有看我,自顾自地用双手和双膝支撑着爬起来,专注于那一小堆松土——她再次把它拍得平平整整,渐臻完美。“这里是我爸爸的度假屋停车场。我住在这儿,但是这里可不欢迎你,回家去吧。”

“但是——”

“消失!”

她忽地站直了身子,挺起胸脯向我走近,宛如一只佯装强大的小动物。她又一次喝道:“消失!我告诉过你了,这里不欢迎你。”

一只海鸥飞过,我分明听到了它嘲讽的笑声。而安娜贝尔冲我吼着:“一切都被你毁了。”

现在解释为时已晚。等我走到小路上时,她又跪在了地上,脸蛋儿紧紧地贴着布娃娃那件小小的黄色大衣。

其他的孩子正大声地喊着,叫我去找他们。但是我没有去。我经过了淋浴房,经过了商店,又穿过了公园——我竭尽全力地奔跑着,任凭拖鞋拍打在炎热的柏油路面上,啪啪作响。我不想停下来,甚至不想慢下来。我就这样一路跑到了自家的度假屋附近。我望见妈妈正坐在帆布躺椅上,戴着遮阳草帽,眺望着大海。她看到我后,笑着冲我挥挥手,可我知道自己仍在她的黑名单里。几天前我们才吵了一架。我知道自己太蠢了,因为争吵的受害者往往只有我一个人。上次的伤口就快愈合了,但是我的父母却不会轻易放过我。

尤其是妈妈,她总爱记仇。

我想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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