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过去的事情(2)

我爸在分配时,有过一次选择的机会。问他要当干部还是工人,我爸选了当一名工人。那时候,他觉得当干部没什么好,工人才是领导阶级。多年以后,他嘴里抿着老酒,笑着对我说:“你爸下错了一步棋,可惜落子无悔了。”

在茶厂时,我爸曾被市里的中级法院借调过一阵子,做书记员,跟着法官到处审案子。当时我还在读小学,有时就能跑到法院去找他。走进庄严的大门时,心里倍感自豪。

可惜,他只是借调,最终也没能调入法院,还是在茶厂的窨花车间做一名普通工人,技术含量不高,但有时要搬搬扛扛,我爸年纪渐长,体力比不上年轻人,就有些落寞。

我爸喜欢看书读报,哪怕节衣缩食,也要订阅报纸。闲时,他还喜欢给广播站写点通讯报道,当他们的通讯员。

除了通讯外,他偶尔也喜欢写几篇别的文章。我念小学时,他还做过我的“代笔”。过年杀完鸡,他兴致来了,写上一篇。我和我哥就抄到各自的寒假日记里,一点没浪费。

我哥从小跟着奶奶,与我爸不太亲近;而我一直跟随父母,结果我的性格、兴趣和我爸一般无二。

我爸为人骄傲,我骨子里也有几分张狂。

我爸嗜酒,我便成了小酒鬼。

我爸喜欢舞文弄墨,我也开始对文字萌生兴趣。可惜,他的文字没能印成铅字,当我在报上发表处女作时,他以我为荣,比我还兴奋。

他有记账的习惯,我也有。小时候,家里有一本本厚厚的账本,他每天用尺子画线,写上日期,一笔一笔记录收支。每一分钱的来龙去脉,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妈很郁闷的是,说当年花了我爸5角钱,也被他记在账上,注明是零用。我爸容易纠结,我也遗传了他的性子。有时,他算账会算到半夜,因为有1角钱开支对不上了,最后,我从储钱罐里倒出1角钱给他,他把账轧平了,终于能安心去睡觉。如今,我也保留着记账的习惯,大钱小钱都记,只不过用的是理财软件,没有动笔。

我爸在世时,没享过什么福。日子过得俭朴,但不肯昧了自己的良心。当年,茶厂搞副业,把一大片桑树林砍了,改建成一个停车场,再把多余的房子搞成招待所。后来,我爸就兼顾两头,一边在车间上班,一边在停车场的招待所帮忙。有一回,有个跑长途的驾驶员粗心大意,把400多块钱塞在枕头下,忘了拿走。我爸清早去收拾招待所房间时,发现了这笔钱。当时,没有第二人在场,也没有什么摄像头,他却二话没说,主动向上面反映了这件事,再通过住宿登记的情况,辗转找到了那个驾驶员,把钱还了回去。

那天,我爸骑车接我放学,到丽阳门时,特意把自行车停下来,叫我听广播。旁边电线杆子上的那只喇叭正在播放一条通讯,夸我爸爸拾金不昧的事迹。

我问我爸,这是谁写的呢,写得真感人。

我爸得意地指指他自己。

我咯咯地笑,对他说:“老师说了,学习雷锋,要做了好事不留名,你怎么还王婆卖瓜呢。”

我爸毫不脸红,大大咧咧地说:“雷锋写日记,我写通讯,性质差不多。要是做了好事真不留名,也就没学习雷锋这回事了。我在广播里说这事,就是想让人家向我学。人人都肯做好事,社会风气就坏不了。”

我爸真是个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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