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收集者絮语——七堇年(3)

后来,也就是我在芝加哥旅行的时候,有天夜里走出酒店散步,市中心繁华地段在晚上仍然人潮如织。我望着密歇根大街上的灯火,以及映满了灯火的芝加哥河,不由得在桥上停下了脚步,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颇像广州的珠江夜景。

我也就想起了几年前那个百无聊赖的夏天,我们也是散步,无聊到去坐珠江的夜游船,空荡荡的船舱,日光灯惨白而透亮,活像一个年老色衰的妓女,哗啦一下脱光了衣服,不给一丝想象的余地,叫人欲望尽失。还好S很体贴地给我剥红毛丹吃,吃掉整整一大袋,从前我没吃过,听说是野荔枝。

距离珠江夜游一年后的某个夜晚,我们拿着免费赠票去中山纪念堂听歌手小娟的现场演唱会,明明还有另外一个朋友在,可我一点儿都顾不上了,小娟的歌声竟然就这么令我潸然泪下。所以如今一听到那首《走在雨中》,就想起S,想起歌词里唱到的:

往事

说不尽

就像山一样高

好像海一样深

甜蜜迤逦

彩虹般美丽往事

说不尽

我也不明白,其实我也才浅浅二十几年阅历而已,何以至于这样泪下。大约只是落寞,想起了这一生我们以为的很多事,也就是我们的“以为”而已,不过如此。

剩下的,只有广州夏季的暑溽,连同一些细节碎片,向我印证那样一段日子真实存在过。绵密潮湿的炎热,晒得人快要融化的大太阳底下,我和S心烦气躁地在闹市区一家菜馆吃了叉烧饭,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掉;结账的时候价格小贵,S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账单,仔仔细细地计算价钱有没有出错,还动用了手指。吃完饭,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走很长一段路去公交车站,坐上公交车之后我真的差一点儿就睡过去了。

再没有什么能比公交车更让人感觉生活窘迫了:汗流浃背气味杂陈的公交车,塞着一厢陌生人,面目皆相似且模糊,种种生活不易都明白无故地写在脸上。那种凝固的、结结实实的、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麻木,令人感觉可怕。

我们下车后,又走了很长一段路,进了小区院子,爬完长长的楼梯,才回到家中。颓坐在沙发上,屋内光线昏暗,空气闷热,可能是因为心情烦躁,我拿接下来的一下午时间都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年我抑郁症很重,茫然得像无头苍蝇,一次次从老家飞去广州,急于将自己交付出去,几近无理偏执。先是蛮横闯上舞台,演足一个牺牲者的戏份,再攒足了怨气,最后一股脑地撒给对方,跳下舞台就走,留下张口结舌的舞伴和莫名其妙的观众。万般自我否定之下的生活,真是再没有比那更绝望的了。

又失眠。有时候挣扎到凌晨四五点还睡不着,S正酣梦,我便一个人走上阳台,看着好不容易稍微清冷了一下的广州城。天怎么也黑不透,那种不彻底的黑暗,混沌至万念俱灰。

有时候又是一个人冲出去。12月的广州在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顶着大风绕着大桥走一大圈。星海音乐厅灯火荧荧,门前总有流浪歌手坐在音箱上弹吉他,高声歌唱。气喘吁吁地冲回家来,闷声不吭,和衣就睡。

硬板床上被子很薄,冷得我瑟瑟发抖,床单经久不洗,气味复杂,我枕着那种挤公交车一般的落魄和无助感,想念老家,闭眼渗出泪来。S苦闷而无奈地看着我,无法理解,也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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