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得孙河以东,威尼斯以北——王泽(2)

旧城和新城就这样比肩而立,中间有座半新不旧的小广场——意大利的城镇可以没有别的,但是一定有酒馆和小广场。周末天气好的时候,附近的农户就在小广场上搭起摊位凑成一个生机勃勃的小市场,吸引镇上的居民来购买时鲜。如果是午后出来逛,我就在街边洗衣店旁边买一只冰淇淋,再到马路对面的小书店里寻找仅有的几本英文书,在新旧镇子交接的小广场上有一家小咖啡店,兼卖三明治和彩票。

坐在咖啡店外,看得到阿尔卑斯山脉南部的多洛米蒂山麓从这里开始缓缓上升,近处的坡地上是成片的葡萄园、橄榄园,坡顶矗立着尖顶的教堂和教会拥有的古老瞭望台,远处可以望见多洛米蒂峻峭的山峰和冰雪皑皑的峰顶。

我低下头,看看草图本上草草画出的几个新的方案,有一种极度真实以致完全不真实的奇妙感觉。这个项目是我从纽约带来的。作为公司新成立的创新工作室,我们正在与世界上最大的公司之一合作,设计一款结合最新高科技和时装配件奢侈品的产品。公司决定安排到意大利分部来做生产,几乎是不合理的——意大利分部的生产能力与更加新型的亚洲厂家比相对落后,也因此效益不佳。这个决定是出于帮助扭转意大利分部经济状况考虑的。我知道,这是一个传统的制造行业在被挑战的如今必须要迈出的一步,意大利山中安逸的节奏就要被来自硅谷的新生意打乱了。而我,正处于新旧交替的不明地带,试图用手里的设计草稿去说服各种充满了经验也充满了陈规的部门。可是,再抬头看看那山,经过了几千年历史的新新旧旧,应该也不怕这点儿小小的震动吧。

一个再古老的地方,再传统的行业,也一定会有新的人,新的风格、性情、想法。我知道玛瑞就是。在公司里,她的才华未被重用,直到这次我突然带着项目空降到设计中心的工作室。对这个项目不怎么看好的一位老板把资历最浅的玛瑞带到会议室来,说,你先跟着帮忙吧。

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的姑娘,几个会意的眼神交流之后,很快进入了状态,开会的时候一直一丝不苟地记着笔记,几天之后就整理好了厚厚的文件夹,把细节全部归类分析得清清楚楚。后来玛瑞悄悄告诉我说,项目搞起来之后好几个同事跑来问她,为什么这个特殊的项目没有交给他们,而是交给了她——他们嫉妒呢。

玛瑞笑着说,对我眨眨眼睛。

我特别明白。几年前开始为其他项目跑意大利的时候,曾经有同事特别同情地对我说,你要惨了,一去那么久,我们过去三四天就闷死了呢,那地方什么都没有,意大利人也不理你,没人跟你说话。

我当时就觉得“意大利人会不跟我说话”这个句子从语法上似乎就有问题。到的当天,我把从美国带来的夏威夷坚果巧克力往设计工作室的公用会议桌上一摆,有二三十个部门的同事来吃巧克力顺便跟我致谢打招呼。话题从巧克力说到意大利当地的一种坚果巧克力的味道,到吃喝玩乐种种。三天之内我以吃货的名声在全分部同事面前混成脸儿熟,午饭时间各部门同事推门探头进来邀请我去各种不同的餐馆。

设计部有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安,长得修长苍白,一开始的几天都在忙图纸,时常因为压力眉头紧皱,没有怎么讲话。后来她特意过来跟我解释,实在是自己英文说得不好。

我笑,我的意大利语比你的英语差多了!

她就腼腆又开心地笑起来。隔日,无声无息地端了一大盘自己做的提拉米苏来,还不好意思直接请我吃,要大大咧咧的小帅哥亚历山德罗来解释给我听。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提拉米苏。

与意大利合作上架了一个高端品牌,并一举名列销量榜首之后,我在纽约的同事开始对我经常地去意大利出差表示出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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