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次,北京暴雨,携一束百合去见她。告别时满城积水盈尺,没过膝盖,只有在路肩上走。她在前头,我紧跟在后,即如这夜。伞没有用,流水激荡,从身边浩浩而过。看着她的背影,很平静。花莲的夜晚,浮云散尽。升到中天的上弦月,不再如洇湿的珠泪,略大于半圆,尚未完满,却已十分清凉,几可形容作慈悲。长久仰望,二人轻声评论,说像银盘,像灯笼,像蒸鲈鱼的蒜瓣。
就是一条隧道而已,年久失修,因而晦暗。种种相遇,无须解释,只当路过,只当同行。洞口徘徊片刻,转又踏入。琥珀川告诫千寻,不要回头。不过当真回头,也是平常景象。我频频回顾,重复确认,倒还心安。水晶城是幻象,十八泥犁无非一切皆无。每一层地狱景象,只是用来威吓庸人。其实他们最怕的世界不在地狱,而在人间。心中动摇,恐惧之念即要增长,便默算已走的距离,大约过了一半,五分之三,三分之二。拱形出口越来越近,入口则如初时所见的出口一般逐渐缩小。常有艰难时刻,劝告自己,安慰自己,忍一忍就好了。若安全度过这段,下次一定如何补偿。而人的修复能力如何强大,记忆又如何脆弱。的确很快发现,那天大的事不过如此,达成之后的快乐也不值一提。天光骤亮,隧道结束,山路继续,还是同一世界。正是如此,以为天大的事,不越过不甘心,越过才知无有新天新地。然而非越过不可,才能相信,才能一笑而已。
距离末班车抵达只余十五分钟,远眺几眼,立刻转身。走出隧道,拔足狂奔。如果她在,或许比我奔得更快。坡道渐陡,步速加快,不由得张开双臂,看得到我吗?你说要去看虎丘的梅花,也看到了吗?开得可好?
巴士如约而至,车内空荡,窗外夜色渐起,新修隧道灯火通明。我已越过天城山,那歌里唱:流水潺潺,迷惘爱恋,阵风吹拂,天城隧道。好恨呀,好恨,实在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