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岁月,变成了生活》 简静

李娟

静夜里,翻阅吴冠中先生的画,画上是江南的小桥流水,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

用笔极简极淡,画上大面积的白色,是粉墙,黑色的线条勾勒飞檐、门窗、乳燕、春柳、湖水中柳树的倒影。只用黑白两色,表现出东方文化唯美的意境。宛如一首小令,干净,简静至极。

暮春,院中的栀子花开了,洁白的花朵静静立在枝头,入夜,枝丫像是落满了皎洁的月光,有说不出的简静。晚风清凉,风中就飘来一阵阵花香,无限花香染暑衣,连衣角也飘逸一缕淡淡的花香。《幽梦影》中言:花之娇媚者,多不甚香。是在说栀子花吗,或者在说一位穿白衣的女子,她的美,在于内心的空灵洁净,那是一种难得的清雅。

江南采莲的季节,去看苏州博物馆,这是大师贝聿铭的杰作。你会被它弥漫的东方的气息深深吸引。建筑是以灰白两色为主色调,没有红墙碧瓦,金碧辉煌。简洁的线条,三角形的屋顶,几何图案组成的窗棂,白色的粉墙和灰色的屋檐,不失苏州园林的气韵和灵动。灰白两色完美和谐地结合在一起,让你不由得赞叹,建筑简约到极致的美,竟是最动人的。

在博物馆看宋代的瓷器。人站在一尊宋瓷面前,也会一瞬间安静下来。因为,静美的瓷器,竟有一种奇特的气场。

天青色的一尊瓷瓶,宛如身着青衫的女子,素雅端庄,娴静少言,温润如玉。瓷器到了宋代就和唐代截然不同了,唐代的唐三彩,五彩斑斓,华美大气,光彩夺目。宋代瓷器则舍弃了一切外在的艳丽和装饰,它删繁就简,平淡天真,它渐渐向内而求,不再姹紫嫣红,绚丽缤纷。她像一位中年的女子,慢慢舍弃那些耀眼的光环,将人生渐渐向回收拢了,内心逐渐洁净和安宁起来。回归朴素,含蓄,清丽的色彩,简静的宋瓷,诠释了古老文化的淡泊、典雅,质朴无华的美。

宋徽宗是历史上一位不称职的帝王,不爱江山,只爱琴棋书画诗酒花。可是,他却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家。他创立了独具特色的书法——瘦金体。

瘦,是风骨,是一支孤独的兰,是一支清寒的竹。

金,是锋芒,多么一种耀眼的光芒,那是掩藏不住的才气和冷傲。

他的书法,是悬崖峭壁上的一枝孤独盛开的腊梅,临深渊而有清香袭人,美得动人心魄。中国的书法美学讲究藏锋,不外露,刚柔相济,绵里藏针,浑厚拙朴,暗合了东方文化内敛、含蓄、典雅的审美观。可是,他的书法笔锋尽显,锋芒毕露,峭拔凌厉,如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这是书法美学之大忌。可是,也是他的书法,打破常规,率性随意,本真自我,彰显了书法另一种凛冽、冷艳,寒气逼人的美。

好书法都是直见性命。欣赏他的书法,仿佛能看见他的灵魂。

他的书法,瘦到只是枯水寒山,却铁骨铮铮。没有一丝圆滑、退让和妥协。瘦金体是一位君王留给中国书法的绝笔。他的字多像他自己,坚硬、率真,不盲从,不迎合,我行我素,独树一帜。

他的诗写道:“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都是他心灵的写照。他是一只在斜阳里迷路的蝴蝶,徘徊在清凉的晚风里。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是一个朝代日落西山的时刻,也是他玉石俱焚的时刻。简静的书法留在光阴里,仿佛还能听见玉碎的声音。

唐诗里的简静之美,大都和雪有关,你看:“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意境优美,诗意和画境交相辉映,这些诗可以随手拿来入画。

一夜北风呼啸,楼下的银杏树卸下一身金黄的叶子,只留下枯瘦的枝丫伸向明澈的天空,大自然庄严肃穆的季节来了。深夜里,落了大雪。天地一派洁净晶莹,所有的树枝上落满了积雪,一树红梅映着皑皑白雪,如同齐白石的那幅画——《几树寒梅带雪红》。

简静,原来是雪落梅花,当空皓月,纸上云霞,陌上花开。

杨绛先生说:“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此时,简静,是一种神奇的力量。也是人生的繁华过后,内心的豁达和优雅,清澈和安然,那是生命另一种大美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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