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古巴导弹危机中,菲尔表现得非常完美,唯一的不足或许是他对肯尼迪太言听计从。但考虑到这件事风险太大,确实很难作决定。我的反应是担心这个世界,但并不真的认为会发展成全面战争,也没有任何恐惧感。我们当时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核战争的威胁。大约在这个时候,菲尔又进行了两项重大的收购交易。当时还没有人给躁狂抑郁症定名,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购买欲是这种病的一个明显症状。他先是在《邮报》的分类广告中看到,弗吉尼亚的休姆镇有个农场,离韦尔比幽谷大约5英里。农场有365英亩,加上一所房子,售价52万美元。菲尔叫人拍了一张鸟瞰图,甚至都没有经过实地考察,就让律师处理所有的手续,等他最后签字就行。他只用了两个星期就完成了交易,付了265万美元的首付款,后来我才发现其中有2万美元是我出的。不过我认为没有理由决定要买第二个农场。毫无疑问,我之所以同意这件事,是因为我什么都听他的,我不想违背菲尔的意愿。我当然也意识到,菲尔经常会不顾我的反对买些东西,但最终结果总是证明买得很合算。因此,我这次的想法还是“算了,我凭什么质疑呢”。
菲尔还决定买一架巨大而昂贵的“湾流I”型飞机。购买这种飞机,通常要订购之后几个月才能交付,但菲尔很着急,于是买下了格鲁曼飞机公司的演示机。我母亲建议我们考虑购买飞机的后果。她给菲尔写信说:就购买飞机的事,我想提醒你们一点。飞机无疑会加快你们的生活节奏,而你们两个都比别人更需要保护自己的身体。如果你们能爱护自己和对方的身体,相互关爱,会有无限美好的前途,这对国家也很重要。母亲此时仍然一点都不了解菲尔的病情,后来知道了以后,她非常勇敢,给了我很大支持。10月底,COMSAT公司的创始人举行了第一次会议。公司启动的很多事情都很急,这加快了菲尔的生活节奏,只要有任何人或事妨碍了他,他就会发火。他开始给公司寻找合适的董事长人选,看中了我们的老朋友、即将卸任欧洲盟军最高司令的劳里斯·诺斯塔德将军。菲尔极力劝他担任COMSAT的董事长,甚至请肯尼迪总统和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出面说服他。菲尔还想让同为兰德公司董事、现任CBS总裁的弗兰克·斯坦顿担任COMSAT公司总裁,负责公司的运营。
11月2日,我跟菲尔一起到艾德威尔德,为他去欧洲送行。他到欧洲是跟拉里·诺斯塔德谈COMSAT公司的事情。第二天一早,菲尔和拉里两人在巴黎分别给斯坦顿写了信。菲尔急于让斯坦顿担任公司总裁,于是决定派人送信,以确保信安全送到弗兰克手中。11月3日下午,弗兰克的秘书给他打电话,说有人带着信要见他。他说:“收下来,我回头再看。”秘书说:“她坚持要见您。”弗兰克后来回忆说,一个年轻女子走进屋坐下说:“这是格雷厄姆先生让我给您带来的信。”弗兰克谢过她,把信放在了桌子上,想回头再看。她说:“您现在不看吗?我可是漂洋过海来送信的。您还是看一下吧。”
这个年轻女子名叫罗宾·韦布,她在纽约的出现是悲惨结局的开始。我只是后来才弄清楚当时和之后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当时《新闻周刊》巴黎分部负责人、后来的知名作家拉里·科林斯当时接到了菲尔的电话,让他找一位秘书周末待命。拉里感觉到一定是重要的事情,不能随便从秘书公司找人应付,必须要靠得住的人才行。可是办公室秘书的英语不好,不能笔录口述,他知道《新闻周刊》的特约记者罗宾能做这项工作,于是就叫她帮忙。
实际上,罗宾是位很能干的记者。拉里回忆说:“她是个澳大利亚人,有点男孩子气,很和善。她很有意思,人也很好,跟别的澳大利亚人一样,酒量很大。应该说是个好孩子。她工作努力,在我们那儿表现得很不错。”拉里给她打电话时,她很不情愿,第一反应是:“我可不是秘书,我是记者。”拉里说:“别犯傻了,这可是认识老板的好机会。”她不大情愿地同意了,但坚持说拉里以后不能再让她做这种事。
菲尔后来告诉科林斯说,“借你的秘书用了48个小时”,到纽约去送信。他还说,他告诉罗宾,到了纽约后,可以使用他在卡莱尔酒店的公寓,玩上几天后再回欧洲。
菲尔和罗宾的接触就是这么快。11月5日,菲尔飞回纽约,我去接他回华盛顿。第二天,他又飞回了纽约,到《新闻周刊》参加编辑会,去见弗兰克(弗兰克从未真正对这份工作动过心)。然后,最重要的是,他带着罗宾飞往韦尔比幽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开始了。我不知道她在纽约待了多长时间,但是回到《新闻周刊》巴黎分部时,她对自己与菲尔的关系很低调,但在拉里·科林斯看来,她显然正沉浸在幸福之中。
11月9日,星期五,菲尔从韦尔比幽谷回来后,没有按计划参加兰德公司的会议,但是出席了《邮报》的一个会议。当天晚上,我们到白宫赴宴。第二天,菲尔和我用公司的飞机带母亲去海德公园参加埃莉诺·罗斯福的葬礼。经过早年的敌对关系后,母亲与埃莉诺·罗斯福变得非常亲近。这是一种很亲密的友谊,两人在个人兴趣和政治观念上都志趣相投。她们的性格在某些方面很相似:坚强、理智、感情细腻,又都感到深深的孤独。菲尔的行为越来越古怪,情况越来越糟,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我们都认为他易怒、古怪的情绪是劳累过度所致。他确实在做很多事情,并且每件事都做得很好。同时,他开始对身边的每个人大发雷霆。他对威金斯和弗兰德利发火的次数最多,态度也尤其凶,但是两个人都把事情掩饰过去了,所以《邮报》别的人不知道这种事发生过多少次,也不知道有多严重。菲尔的老同学兼COMSAT的同事马克斯·伊森伯格(正是菲尔把他招进公司的)回忆说,有一天菲尔无缘无故地就对他发火。马克斯说,没有什么事惹恼了他,他就是想找个人骂一通。这似乎已成了他的习惯。马克斯后来还告诉我,在禁止报道有关古巴的新闻那段时间,有一天他们俩都在菲尔办公室里,这时总统打来电话。马克斯起身想要离开,菲尔让他别走,他听到菲尔跟总统说话“好像两个卡车司机在撞车后吵架一样,但是总统并没有挂电话”。
菲尔变得越来越易怒和无礼,经常口出脏话。1962年夏天,他开始对我发火,但更糟糕的事还在后面。11月中旬,菲尔跟COMSAT公司的几个创始人开会,结果发生了很不愉快的场面。马克斯·伊森伯格回忆说,下午的会议快结束时,菲尔转过身对他说:“你先替我一会儿,我到大都会俱乐部做个按摩。”然后他就出去了。之后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大家都到F街俱乐部吃饭,菲尔也跟大家聚到一起。这时,董事会成员伯恩·利兹奇谈到了当天下午拟定的有关人事任命的新闻稿,他说:“让人们知道我们的人员都是重量级人物,这很重要,也是COMSAT的政策,但是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发布政策声明。”
这时,菲尔开始骂骂咧咧,从桌子对面冲过来,好像要揍利兹奇。大家都大吃一惊,然后菲尔被拉出房间。大家都很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几位创始人留了下来,一直谈到凌晨两点。
菲尔回到家跟我讲了这件事,告诉我利兹奇实在让他难以忍受,他必须离开休息一下,以恢复平静。第二天,我们匆匆决定到棕榈滩旅行,但到了之后他又说不喜欢加利福尼亚,于是我们又收拾行李去了亚利桑那州的巴尔的摩。
几天以后,菲尔给利兹奇写了信,信中还是表达了对他的不满,只肯作部分让步:我知道,像我这样发火后,通常应该写一封道歉信,请你忘掉那件不愉快的事……
但是,经过5天的休息、日光浴和考虑之后,我决定不按常规行事,因为这样做太高傲,也缺乏人情味和诚意……
我想这么说。像我这样突然发怒令人遗憾,但是作为公司创始人,你的行为僵化、没创意,同样令人遗憾……
不多说了。我告诉自己,你可能是因为刚进入董事会有压力,或者你很不幸运天生就缺少幽默感和想象力。
但是,我不应该擅自这样分析你……不要对发怒有抵制情绪。情感对人类行为的好处远远大于哈佛大学法学院所讲的那样。
你有权对我的刻薄和暴怒生气。
我想诚挚地向你道歉,然后我们继续合作。我们的观点可以一致,也可以有公开的分歧。天知道,这件事上我们有很大分歧。开诚布公的分歧可以让人产生灵感,使问题得到合理解决。
如果你公开表示你的不满,承认你可能的过失,我会向你道歉,继续跟你一起工作。几个星期之后,菲尔再次给利兹奇写信,这次一开始就对自己进行了诚实的分析: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深海动物,不进行减压就不能很快游上水面。
不管怎样,我游得很慢。
我给你的第一封信正是逐渐减压的部分过程。
现在我想说,我都想通了。我现在可以真诚地说:
第一,我愿意彻底向你道歉。
第二,我的行为是不近人情、不可原谅的。
第三,我不敢请求你摒弃前嫌,因为我的恶劣行为实在不可饶恕。
我还想说,你很有绅士风度。我希望并相信你这样的榜样会感染别人,至少能够影响我。
期待着与你一起工作。菲尔这种看法的转变,不知道是时间改变了他,还是有人劝了他。
除了处理一些跟COMSAT公司有关的信件和业务外,菲尔和我在菲尼克斯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打打高尔夫,或者休息。去了三四天后,菲尔随飞机到加利福尼亚伯班克的洛克希德公司,告诉工作人员怎样重新设计飞机内部,因为到12月就该改装了。我们的展示机上有一些隔板,上面贴着舞蹈女郎的剪贴画,还有“欢迎来到夏威夷”等广告语,这些都要拆掉改装,由我来选择材料和设计方案。菲尔还建议,我在加州时应该给姐姐芙洛打个电话,一起吃个饭。我刚开始不同意,觉得很难安排,说反正我们下星期要去洛杉矶商谈有关通讯社的事宜,现在何必再找这种麻烦。但是菲尔坚持道:“打电话吧,如果有必要的话,先在半路跟她见面。”
我照菲尔说的去做了。芙洛和我在布朗-德比饭店见了面,吃饭时我们聊了很长时间,都很感动,至今我还难以忘怀。我们很亲密地聊天,谈到对父母的看法,芙洛对母亲有很多抱怨,说她如何不喜欢母亲,因为她破坏了自己当初的两段感情。一个是戴维·格雷纳,我在芝加哥认识了他;另外一个是德鲁·皮尔森,母亲觉得他们不合适。芙洛特别气愤,因为母亲后来跟德鲁成了好朋友。
芙洛非常难过,为这些陈年旧事而烦恼,我劝她说:“忘掉这些事儿,你不就会更幸福吗?不管怎么说,你已经50岁,而母亲已经75岁了。事情不是早就过去了吗?”我这么说根本毫无作用,她还是对母亲意见很大。但让我感到高兴的是,我们的交流是亲密、充满感情的。除了过去那些不愉快之外,她看上去状态很好。我们分手时,都期待着一周后在洛杉矶再次见面。
我们见面4天后,我正在打高尔夫,有人来告诉我,芙洛突然去世了,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我非常伤心,但还是很感谢菲尔坚持让我打电话约她共进午餐。
我们马上飞到洛杉矶。菲尔再次出面,帮忙处理了后事,对芙洛的两个孩子和我给予了很大帮助。
芙洛的葬礼过后,我们回到了菲尼克斯,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在哈里·卢斯和克莱尔·卢斯的家里喝酒。尽管经过几周的休息,间或有些活动,菲尔的情绪还是很亢奋。当天晚上吃饭时,他脱掉了克莱尔的塑料鞋,说这鞋配不上她。然后,我们离开时,他把她抱到了车上,这些显然都反映出他反常的行为。菲尔这段时间的作为,外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扩大通讯社规模,收购《艺术新闻》杂志,签约沃尔特·李普曼和乔·艾尔索普开辟专栏,COMSAT公司,《新闻周刊》和《邮报》的编辑和业务决策,购买私人飞机和第二个农场等。1962年11月的最后一周,《时代周刊》刊登了一篇关于菲尔的文章,题为《购买者》。这篇文章中,记者问菲尔会不会签约更多的专栏作家,菲尔回答说:“我本来还可以签到一位大牌写手,但我不想显得太贪婪了。”文章引述菲尔的话说:“我正在物色一两家电视台,也许还要买一家造纸厂。”
进入12月,我们的生活很快又被频繁的活动占满。菲尔还在物色人选接替COMSAT公司的现有领导层。接下来的一周里,他几次乘飞机往返纽约,12月10日,在纽约跟公司创始人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这一次,菲尔收到了副董事长萨姆·哈里斯发来的电报:“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祝贺你。让我们继续共谋大事。”菲尔自己也认为这次会议非常成功。他在给因故缺席会议的创始人乔治·基利昂写信时说:“至少我没有再要打人。”
与此同时,菲尔在《邮报》主持并参加了兰德公司的几次重要会议。我从来不清楚他在兰德公司具体从事什么工作,但兰德副总裁给他发来了电报,说他听说菲尔的“出色表现挽救了大局。国家、空军和兰德公司全体人员大获全胜。我向你保证,至少兰德公司不会很快忘记你的贡献。我们将努力取得你那样的成功”。这再次证明,即便是在亢奋、易怒、丧失理性的状态下,菲尔仍然保持着超强的能力,取得了重大成绩。
12月13日,菲尔到白宫去见肯尼迪总统,向他汇报有关空间卫星通信的问题和别的事情,第二天他又飞到欧洲处理COMSAT公司的业务。就是在这次旅行中,菲尔再次跟罗宾·韦布取得了联系。在公务日程表上,菲尔称罗宾是“《新闻周刊》记者、我们大家的临时私人采购、我们大家的导游和女服务员”。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巴黎干什么,只是认为他有非常重要的任务。他回来后不久,我们就住进R街的房子,准备庆祝圣诞节。菲尔越来越不喜欢圣诞节了,尤其是他情绪多变这些年来,我逐渐接手了准备圣诞节的所有事情:装饰房间,制订计划,采购礼物,准备晚会。圣诞节前一天下午,天塌下来了,我所了解并深爱的世界毁了。当时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没想到菲尔已经在更衣间接通了。我听到了菲尔和罗宾的谈话,一切都明白了。我等到他挂了电话,然后走进房间问他是不是这么回事。他什么都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