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了七本书之后,多数读者眼中所认识的我是重叠于“母亲”这个角色的诠释,也因为这样,我最常被提问的,就是类似于“为什么你会懂得如何当母亲?”或“为什么你总是有勇气、力量来面对母职的种种难题?”到底,生养孩子之后的二十四年里,除了母亲之外,我还有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完整的“自己”呢?这其实是一件别人常提,而我却完全不曾自疑过的问题。
记得有年母亲节,有位记者问我最想要的礼物是什么。我说,真的没有想过得到家人送什么。
她接着问:“难道你不觉得需要一份礼物,例如在这个节日中,从母亲这个角色逃离,去拥有一两天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吗?”我被惹笑了,并知道这其实是一个真正的难题;如果我说,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需要,一定会被视为矫情,因为多数的母亲都强调自己是如何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个世界又不断提醒我们“保持自我”有多么重要,而我却在这个答案里假装悠闲与镇定?但如果我说自己的确想要getaway几天,这才是真正的谎言。
“想与不想”非得择其一而答,其实是极端的思考。我相信在母亲这个难以定义责任内容的角色下,女性并不是从生活中逃离几天“就能”或“才能”捡回自我完整的感觉。我之所以没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在许多生活的空隙中,曾经不断地感受到一个完整自我的存在,尽管这些空隙有些小到连一天时间中的百分之一都不到,但因为它的确灵光一闪地与我相伴,就使我对完整自我的体会从不感到匮乏。
有些年轻的女性朋友曾问我:“如果我不能好好爱自己,那我又怎能好好爱家庭?”这话听起来十分有道理,但话中却似乎对“爱自己”有某一种特有的定义。一位女性是不是非要离家去喝下午茶、同一群年轻好友朋友度假或放下一切去走一趟美容沙龙,才算得上真正爱自己?她是否非要与家庭杂物切得一干二净,才能重新感受自己的无忧与完整?想来每一个人的感受定不尽相同。
在我的心中,爱自己有千百种方法;感受付出的价值、用行动释放下忧虑,是我最受用的一种,所以我就以这种毫无设限的方法来与生活日日相见、培养情感。我想我对生活的确有一片痴心,虽不知天亮之后的一天会发生哪些事,但知道自己被赐予了一分名为时间的礼物,在日出月升之间,我的脚步所行、双手所做、心灵所受,会被称为我所拥有的生活。于是,我静心舞动我的织机,漫步在这片独一无二、或大或小的天地之间。
当桂芬与思芸整理出稿子,并邀请小女儿Pony为这些文字插画时,我有机会从女儿写给她们的一封信中读到那个“非母亲”的自己;也找到我无需从生活中逃离的理由。
Dear Sysy,
很抱歉因为对上次的画感到不满,而耽误了您的时间。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做关于插画的Research,也仔细地读完妈妈的稿子。一旦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我就比较容易定下适当的画风。
我先解说我对插画与文字的理想。在读完这本书之后,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带入一个非常私人、有趣的世界。在文字里,我能感受到妈妈当时下笔的心情,是一种停留在记录那一刻的感觉。
这是一个充满时间性的作品;因此,我也希望自己的插画能投射这个特质,所以我采取自己画册里的Style。这种画风只用三种颜色,构图随性。希望能Seamlessly的搭配妈妈的文字,为书创造一种单纯又真实的质感。
从最亲近的家人笔下,我看到自己虽日日忙碌于工作与生活杂务之中,然而那个“非常私人”、“有趣”的世界并非我的错觉,它的确是存在的,因此我的无需逃离也并非自我安慰。
这本书是我对生活一片痴心的吉光片羽,在女儿的画笔下,时间与我仿佛有新的面晤;在色彩渐淡的记忆中,曾被捕捉的喜悦常在无心回顾中轻轻拍翅飞起,盘旋而歌;而我在歌下,带着前路必能见到繁花盛开的心情,继续漫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