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场表现来看,尤其是从文化市场表现来看,中国人的特点是手艺不高口味高,他们自己的活儿不好,但他们知道什么是好活。比如足球,中国制造的球队和比赛水平极低,但中国球迷的眼界之高,恐怕不在巴西队的球艺之下。再比如电影,中国人现在自己都不太好意思多拍片子了,但中国的盘片影迷每年要消费百部以上国际水准的电影,他们比奥斯卡的大多数评委更见多识广。
《非常罪非常美——毛尖电影笔记》就是中国电影观赏人的出色表演,目光如刺客剑锋般锐利,文章比妮可•基德曼要漂亮,唯一的遗憾是书的装帧过于花哨,照片太多,分散阅读的乐趣。
作者说:“电影是假的,但是没有比它更美好的真实。”歌颂电影,就是歌颂美,电影因为美所以好。暴力、盗窃、背叛、阴谋、荒淫……种种罪恶经过宏大的电影美的表达,比缺乏诗意卑微的善良更能给人以崇高的教育。电影制造业内的惟一罪行就是影片不好看,不能达到电影美学的基本要求。毛尖以唯美的态度阅读电影,书中提到的影片附着的政治观念五花八门相距很远,但都是漂亮的电影。
毛尖电影笔记中的很多电影和电影人我都特别喜欢。像雷蒙•钱德勒,如果我是个作家,我的梦想就是能写出钱德勒笔下那样锋利的对话,那样潮湿阴暗的都市场景,以及潦倒颓唐、但有强大内在力量的人物。还有《教父》,那是为数不多能令所有人陶醉的电影。艾尔•帕西诺升任教父后消灭他所有的敌人,近十个杀戮时刻没有一个相似,每一个都精彩无比。我猜想全世界所有的小丈夫看到那里都会兴奋,虽然我们的握力还不到二十磅,但我们一瞬间会幻想有八百公斤的力气。
不过另外的一些先锋电影,我能隐约感觉到它古怪的聪明,但永远不会特别明白,更不用说陶醉。过年的时候碰到一位电影导演,他说他前几天遇见一位同行,同行问他:最近在忙什么?导演说:正在拍一个故事片,爱情故事。同行追问:你是说你在拍一个男人和一条狗?导演说:不是。同行再问:那是一个女人和一条蛇?导演回答:也不是。同行说:那么是两个男人,或者是两个女人?导演说:都不是。同行纳闷了:那你拍的是什么故事?导演回答:我是拍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同行惊叫:那你拍的是纪录片,不是故事片。
读毛尖的书,有时候会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很老了,想象力到纪录片为止,再也跟不上现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