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我与批评(4)

秉烛夜游的事,现在是没有了,但拿手电筒夜游的则大有人在。去年暑假,我的几个学生去华山游览,就是靠着手电半夜里走过鹞子翻身,上了西岳顶峰的。过后我惊叹他们太大胆,他们却笑着告诉我:“因为是暗夜,只靠着手电的光摸路走,一点也不知道身边就是悬崖峭壁。到了白天才真不敢走哩。”

原来如此。看来手电的光并不高明。

仍然是关于灯的故事。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听来的。

一个人站在一盏路灯下,低头寻找东西。旁人走过来问他:“老兄你找什么呀!”那人说:“我的钱包丢了。快帮我找吧。”旁人也低头找了一会,说:“路灯下面没有钱包呀,你干吗还要找?”那人无可奈何地回答:“是哪,我也知道,但没有办法,我只能在光圈里找呀。”

这也许过于刻薄了。它揭示了一个无情的道理:在现代社会里,人与灯光一样不是万能的,他(它)们面对暗夜之谜,同样的无能为力。

心中的灯熄灭了。

人选择什么样的灯是自由的,可是一旦选定了一种灯以后,他就不自由了,因为灯的光圈限定了他。就像那个在路灯下找钱包的人一样,他只能在这里找。如果你想走出光圈,那是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只好再求助于另一种灯,接受另一种光圈的限定。

人只能借助于灯光。但人又必须超越灯光。自火把到红烛,再到手电,不超越就无法使照明的工具不断地改革,不断地进步。但只要是灯,是光,就有局限。纵使太阳的光焰无际,它不也是只能照亮圆形的地球的一半么?

如果不傻,人总能发现光圈的局限,总是想突破,总是不断地换用各种各样的灯,借助不同角度、不同强度的光圈,在暗夜中寻找、摸索,或者走着山道。

当自己不能成为灯的时候,只能借助于各种人造的灯,不断地更换,也是一种超越。只要不是死死握住一盏灯就沾沾自喜,以为获得了太阳。

有两种批评方式。一种如牢牢守在一盏灯下面,在限定的范围内出色完成寻找钱包的工作,纵然光圈有限,但凝聚起来的光线照着他,使他通体生辉;另有一种如不断替换手里的灯,用完一种,就扔掉,再换一种。他从不计较自己用了多少个灯。有人问他:“你使用什么灯?”他只好回答:“不知道。”或说:“我从不用灯。”

“你说谎!”有人揭发说:“你明明用过灯,而且不止一盏。”

我也许只能在许多灯里面挑选一种,作为一个批评家的装饰。但我终究希望能获得心中的灯,我想说,我就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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